十二

晚饭。

“银杏，来，尝尝阿姨做的饭。”妈妈一边给银杏夹着菜，一边笑着说着。

“啊，谢谢阿姨。”银杏端起了饭碗，接下了妈妈夹给他的菜，拿起了筷子，却又有些犯了难。

树灵们大概是不会用筷子的，这件事本来是我早该想到的。我在心中暗暗骂着自己的糊涂。眼看着银杏就要露馅，我的心头便越发的心急如焚。就这样一边痛苦的挣扎着，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的怯懦。

“怎么了？”妈妈似乎看到了银杏面上的难色，“是不喜欢吃吗？”

我也看向了银杏，渴望从他那里得到足够的勇气。

我也依旧没有失望——我看到他也看着我，鼓励似的牵起了嘴角的弧度。

“妈......”

“嗯？江明，怎么了？”

“我...我有事要说。”

“哦，有什么事，一定现在在说吗？”妈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也许她也是从来没有看到我的脸上是这样一副神情，这次见到时，也许她也会觉得有些诧异吧。

“嗯。”我点头。

“那你说吧，是什么事？”

“其...其实...”我抬头看向了她，“我...我带银杏回...回家是想让他在家中久...久住的。”

“哦？”她皱起了眉头，“能和我说说是因为什么吗？”

我抿住了嘴，心中酝酿着往下要去说的话。

妈妈又转头看向了银杏：“银杏，是你的家长要出远门，没人照顾你吗？”

“不是的，阿姨。”银杏乖巧的回答。

“妈...接下来的话，也...也许会有些离奇。”我抬着头，看着她的眼睛，“但你...你一定要相信，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跟自己的家长解释明明在眼前的人不是人而是一棵树，我想，无论是谁，想要做到，都需要相当的勇气。

就像《小王子》里面的“我”，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盒子里的小羊一样，人们都是在不知不觉间坚定了眼见为实的信念——见到像人的，便会觉得这是人；认为一件事是离奇的，想当然地就会觉得一类事物都是荒诞的。

可终究，人是人，树是树。以人类的自己的标尺去衡量着一切事物，只是武断的。

在曾经，我也是“眼见为实”的一群人中的一个，直到我遇见了银杏。

看着她的眼睛，我沉声说：“银杏...不...不是人，他是一棵树。”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继续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假如这第一句话就已经被她当做了玩笑，那我也不必说下去了。

“一棵树？”她重复着我说的话，惊异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接着又去看银杏。

“嗯...应...应该说，他是一棵树的树灵，本来...我们和他们的生活，也只是不会交叉的平行线，只不过...

“只不过，他所在的那棵银杏树，在昨天晚上...被雷击中了，然...然后又被砍掉了。妈妈，银杏他...已经没有家了。”

我的脸有些红，低下了头去：“我...我觉得银杏他可怜，就想...”

“想把他留在家里？”即便是低着头，我也清楚的听见了她的笑声。不知怎的，这声音里却满是不信任的意味。

“嗯。”

我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相信是吗？

其实我，也早有这样的预料的——的确，这样的话怎么听都像小孩子拙劣的唬人的鬼话。可偏偏讽刺的是，这恰恰就是所有的真相，不加修饰的坦诚的真相。

可似乎，人们都已经习惯了复杂的真相，仿佛真相本就该扑朔迷离一样。

我悄悄的看了一眼银杏，心里懊悔的很。

这次是对不起他了。

只是后者，依旧浅笑着回应着我，丝毫没有因为我的拙口笨舌而对我有什么不满。

他说他是一片叶子，无论怎样都无所谓的。可我不愿意这样想——他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善良的灵魂。我不想让他就那样埋在落叶里，任风摆布；不想让他在冬日的某一天里，悄无声息的消湮在这世间。

我不想让自己相信，这么大的世界，再找不到能够容纳温柔灵魂的角落。

“那这回我们可有的忙了，一会我们需要把待客的房间收拾出来了，江明。那间屋子几乎成了杂物间，都要住不进人了。”

我惊愕地抬起头，恰好又对上了妈妈的目光。那眼神里，印着温柔。

“觉得我不会相信吗？”她笑着看着我，“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以为会的...”

我依旧有些难以置信，妈妈会这么轻易相信这件事。

要不是我亲自经历了的这件事，我也不会相信这件事发生过。

“哪怕你讲的故事在离奇一百倍，哪怕全世界其他人都觉得你是在吹牛，是在撒谎，你依旧会有两个忠实的听众：我，还有你爸爸。”她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呀，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