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夜色渐晚，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奶奶被推出来，三人忙上前查看，医生叫走了何平，韩其深也想跟过去，但是被何平拦下了，“你先陪蒙姨过去，我一会就回来。”

裴攸宁也扯了扯韩其深，让他听何平的话。

于是韩其深跟着护士们一起去到了奶奶的病房，是一间单人病房，还配备了一张看护床。

护士们检查好设施，又给他们交待了一番后就离开了。

韩其深上前看着沉睡的奶奶，心口越来越闷。

裴攸宁找来了两张椅子，摆在病床的旁边，然后拉着他坐下。

看着韩其深这幅失魂的模样，裴攸宁心疼的不行，彼时说再多都是空话，他只能这样坐着陪在他身边。

何平找到了病房，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

他把韩其深叫了出去，面色也因为担心而变得很难看，“医生说，奶奶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不是医不医得好的问题了，而是老人家，已经到了那个时候了……”

心肌病只是铺垫，身体上的衰老才是真正的致命。

岁月催人老，哪怕是没有疾病，也总会到那一天。

“医生的意思是，要我们商量一下，要不要继续……还有老人家的意愿也是……”何平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甚至有了些哽咽带出来的呜咽。

韩其深的脸慢慢沉了下去，眼皮垂下，像是有千斤重一般。

怎么办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要怎么接受呢，接受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人了。

不再有亲人，不再有家。

何平抹了把脸，他看了眼韩其深，其实现在心情最糟糕应该是他，这个孩子……才是最不能失去蒙姨的人。

他拍了拍韩其深的肩膀，“还有时间，你再慢慢考虑吧，想好了再告诉我，先进去吧。”

裴攸宁为他们接了水，自觉地把两个位置都让给他们。

他其实也大概能猜到结果，彼时他站在韩其深的身后，不自觉地抿了抿嘴。

相对无言，整个房间的气压非常低，韩其深就这样一直盯着奶奶，脑子里满是这十几年来的回忆。

奶奶把他抱回来，没有办法喂母乳，才两三个月大的他就一直喝着奶奶从以前同一个院子里工作的小姐妹那里学来的能够代替母乳的米糊糊。家里很穷，他从来没有买过新的玩具，但是奶奶会教他很多其他有意思的东西，例如编稻草、折纸、写字、画炭画，最简单的工具都能被奶奶玩出花来，所以他从来不稀罕别人家孩子的玩具。

再长大些，闹的上天下地的他在回到家之后都会乖的出奇，无论他成绩有多差，奶奶也从来不会像身边同学们的家长那样打骂，只会告诉他尽力就好。

奶奶长得不高，被岁月压弯的腰也依旧让韩其深觉得高大挺拔，因为有奶奶的地方就是家。

可是总会事与愿违的，他没有办法阻止奶奶渐渐衰老，他没有办法让自己慢些长大。

他不是没有想过离别的那天会到来，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怎么就等不到他长大成家呢，怎么就等不到他出人头地呢。

何平因为有电话打来先行离开了，彼时已经很晚了，两人没洗澡，也没吃东西，下午又出过汗，身上味道都不好闻。

病房里什么生活必需品都没有，奶奶还没醒，裴攸宁坐在椅子上，往韩其深耳边凑近道：“深，我们先回去一趟吧，吃点东西，把家里收拾一下，再去买些东西回来，好吗？”

坐在位置上一直没动静的韩其深听见他说的话后稍微回了些神，扭过头去看他，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他眨了眨已经酸涩的眼睛，点头同意。

两人打车回到裴攸宁家，家里有两个浴室，一起洗完澡后又简单收拾了些必备的东西，然后骑车又去了一趟市中心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些必须的日用品和速食，又去了桥南韩其深家，把还摆在桌面的饭菜收拾掉了，给奶奶收拾了一些东西后，两人在午夜时分才大包小包地回到医院。

裴攸宁去水房拿暖水壶接了水回来，韩其深去洗了下水盆，新买的毛巾浸过热水后韩其深拿它为奶奶简单擦拭了脸颊、脖颈和四肢手脚。

病房里有床，大小和学校宿舍的床差不多，两个人勉强睡下。

“明天还要上课，快睡吧。”裴攸宁侧躺着，看着韩其深躺在里侧双眼睁开，伸手过去蹭了下他的眼下位置：“很晚了，明天不想看见小熊猫。”

韩其深轻轻笑了声，闭了闭眼后侧过头去看他，半晌才道：“谢谢你。”

“睡吧，别说这种见外的话。”

一夜无梦，两人睡得很快，第二天因为有课，他们起了个大早，何平请了假过来，还带来了早餐。

在路上草草吃完后他们便开车回了学校。

一整个上午韩其深都心不在焉，精神不佳，老师们发现了异状纷纷跑去找班主任汇报情况，有的甚至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反弹回去。

老陈已经从何平那里大致了解了韩其深家的情况，简单解释过后老师们都表示理解，也不再多说什么。

裴攸宁放心不下，大课间的时候下来了一趟，刚巧碰上韩其深去厕所，他便跟着去找他。

一进去就看见站在小便池边上解手的韩其深，光线在头顶上直至打下来，他把东西的动作收入眼底，有那么一瞬间裴攸宁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轻咳了一声，裴攸宁别开了头，韩其深也看见了他，但是没多理会。

裴攸宁凑上前去:“需要我帮你嘘吗？”

“？”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的韩其深斜他一眼，非常无语。

拉起裤链穿好皮带，韩其深转身要走，却被裴攸宁挡住了路:“你让下，我要出去，这地儿味大有事出去说。”

裴攸宁笑道:“你是在说你的味大还是什么东西味大？”

韩其深上去直接就是一拳。

走廊上两人并排站着，一时沉默，片刻后韩其深开口:“你……中午还是别跟我去医院了吧，你回去好好休息，我自己一个人过去就好。”

这下轮到裴攸宁无语了，他斜睨了他一眼，“怎么？这就想抛下我了？”

韩其深低下了头:“不是，奶奶的情况很糟，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我不想影响你，你后面还有省赛要参加，我不能……”

话音未落，裴攸宁伸手过去牵住了韩其深，再一动，十指相扣。

韩其深吓了一跳，猛地收手，但是挣不开，手背都被裴攸宁按出了印子。

“你丫干嘛？放手！人那么多呢!”韩其深气急败坏，拿另一只手去打他。

“不放。”裴攸宁正色道，他紧紧盯着韩其深:“绝对不放。”

知道他在表示什么的韩其深一时语塞，眼珠子动了动，忽然就心软了。

叹了口气，韩其深无奈道: “那你怎么办……我真的不想……”

裴攸宁牵着他的手没有放开，他伸出另一只去摸了韩其深的头，没忍住，还揉了一下：“你对我到底是有多没信心？”

韩其深一个激灵，对哦，他都快忘了，裴攸宁他可是傲视全雄的裴学神。

这次的期中考试，他的成绩又刷新了南城的记录，简直就是要往满分压去。

这是何等的可怕。

他抿了抿嘴，然后忍不住笑了。

“好吧，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