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的夜一点儿没有收敛燥热难忍的脾气,哪怕绿树成荫依旧闷热得让人受不了,知了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一辆马车从弯道处冲出来,黑毛斑点骏马撒开四个蹄子在砂石飞扬的官道上奔驰着,甩开了四周的山林丛丛、知了云云,唯有几颗星子依旧高高悬挂夜空挥之不去。
霎时间,利箭划破满天星河,给马车来了个穿山刺猬,连驾车的小哥也身中数剑滚落到路边草丛里不动了。
马儿没了驾车人失控般的狂奔着,在满天箭雨下并没有幸免,背上中了几箭,扬起前蹄一声悲鸣长嘶向天,倒了下去。
失去马的牵制,车身也跟着停下来,车帘后探出个小脑袋,畏畏缩缩的钻出车子。
马车被大队人马团团围住,为首的燕将拎着百八十斤的长刀骑着高头大马,一声喝令,“拿下!”
车帘动了动,从帘子后面出来的是个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出水芙蓉般稚嫩的淡粉色长裙,发间简单的坠了几件发饰,可以看出是匆忙逃难出来的,正是慕容鸿撒网追拿的穆襄王长女,小郡主并不像身后的侍女般畏惧面前的一堆陌生人,从容的跳下马车,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扫过四周。
眼前的毕竟是个小女孩,燕将也不好强行动手,这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被人说济北王的手下大将欺负一个孩子,令人不齿。君子不动手,那就只好动口,“咳咳”燕将清清嗓子,发出话来,“马车上的人听着,济北王奉天命北伐,穆襄王及王后拒不投降负隅顽抗已被诛杀。若尔等举手投降,方可留尔一命!”
“父王、母后!”虽然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苻芊羽还是愤然发抖。王府混乱之际,王后备好车马将芊羽、芊荨两个孩子从后门送出王府,马车冲出包围,渐渐远去,苻芊羽从侧窗望出去,那个方向已是茫茫火海,湮灭了将士们无数的喊杀声,她定睛望着那个火光冲田的方向,好似看到在大火中母后项颈上的汨汨血水染红了衣襟,数只铁枪一同刺向父王千疮百孔的身体,告别的泪水划过脸庞,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不,她不能哭,她要坚强,还有妹妹要保护,还有母后临行前交给她的剑佩,她必须坚强,挥手擦掉脸上的泪水,苻芊羽叫停马车,在妹妹朦胧恐惧的注视下,解释起自己的安排,让芊荨从小道步行先走,自己乘马车当次靶子,苻芊羽看过些兵书,她知道两个人一起走谁也逃不掉。果不其然燕兵上当了。
“做梦!”苻芊羽瞪着大放厥词的燕将,那目光好像一把利刃直刺对方的胸口,“要杀就杀!”
“臭丫头,胆子还挺大的!”燕将手提长刀,那刀风横扫千军,卷起飞沙走石袭向面前的小女孩。
飞沙走石还未来得及化成风暴,被磅礴大雨浇个正着,活成稀泥落在地上,一道绿色剑光席卷而来,“啊!”的尖叫声连绵起伏,燕将提刀挡在身前,刀剑相撞,发出“咔嚓”的脆响,燕将的长刀竟被拦腰折断。
“阁下好功夫,何不献身叙话!”燕将提神注气以内力将声音送出,惊起飞鸟投林,回荡天地。
“山里采药人,相貌粗鄙,不见也罢!”林中人言语温儒,声线清雅,话音落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久久的沉寂,敌暗我明,燕将不敢轻举妄动,提着百八十斤的断刀,警惕的环视过四周,除了几声虫鸣鸟啼并无异象。
若说上一刻是大雨磅礴,那下一刻就是天降银针,此针细如牛毛,由内力推注,根根入骨,针气寒烈,霎时间便让众燕兵成了冰雕,甚至连声尖叫都没有发出来。
燕将扬刀在空中划过道曲线,叮的清响,数根银针落地,“雕虫小技”
林间枝条抖动,人影夺路而出,剑挑断刀,刀光剑影间,几个起落,燕将手中的残刀几乎被削铁如泥,燕将只好拳脚相向,那人影以掌接下燕将的拳,掌间只注入七八分的力便让燕将飞了出去。
燕将撞在身后的树干上,弹回到地面,滚了几圈,闷出口血来。
那人影来到近前,这才看得清楚,此人身着天蓝色道袍,背着装药的竹筐,身材矮小,手执宝剑,灰色的剑柄,剑身如流星尾芒凝结成的金属,锋利非常,泛着淡绿色的光芒。
蓝袍道人赶跑了燕将,救下走投无路的小女孩,事隔多年后,被救下的小女孩苻芊羽才知道,蓝袍道人就是雨花剑主神医逗威。
苻芊羽懵懂的将自己的手交给逗威,这时的苻芊羽并不会想到神医逗威的路见不平将会迎来怎样的劫难,哪怕是多年后面对逗威之子逗逗时,她依旧只想起逗威笑起来时轻柔的目光,每次拿出寒气针时那声叮咛都会在耳边想起,“孩子,你要记得寒气针是用来防身的,不是用来杀人的!”
逗威带着苻芊羽和谷雨回到他栖身的药庐。对于苻芊羽来说眼前毕竟是个陌生男子,不论逗威怎么问,苻芊羽都没有开口回答。
逗威只好将自己采回的草药分好类,把能吃的放到大铁锅里煮了,拿给两个孩子填肚子。
想苻芊羽在王府里是养尊处优的郡主,平日里衣食住行哪样不是一大帮人在旁伺候的,就连吃鱼都要细细挑过鱼刺才能放到她的碗里,哪里吃得惯这些苦药汤。
侍女谷雨见主人不动,自己也不敢动碗,主仆两就这样并肩坐着。
“孩子,看你这穿戴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家里突逢大难,遭人围追,逗某说的对吗?”逗威捧着破瓷碗咕嘟呑了一大口药汤。
逗威几次诱问换来的都是长久的沉默,到最后,逗威或许明白了什么,不再去打探小女孩的故事,只聊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并将寒气针交给小女孩以用来防身。
苻芊羽只在药庐呆了两日,第三日早晨,药庐迎来了不速之客,来人身背蓝色长剑,着深色长衫,长身玉立,衣冠楚楚,逗威将其唤为跳铖老兄。
“跳铖老兄,这两孩子跟着你逗老弟真不行,你也知道你逗老弟四处行医,经常是有这顿没那顿,更何况家里还有你弟妹和小侄子,再加上这两孩子,锅肯定是揭不开了。”
“老弟呀!亏你想得出,为兄要是带着这两个孩子回去,怎么和你嫂子交待。”
“这个简单,就说给跳跳做个玩伴儿,两个孩子又不是两个姑娘!”逗威对着跳铖眨了下眼睛。
逗威就这样软磨硬泡了三个时辰,才让跳铖同意收养这两个孩子。
“替为兄向弟妹和逗逗带好,告辞。”跳铖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后不久,逗威便回去他的六奇阁继续着悬壶济世的日子。
听闻自那以后,黄石寨六奇阁遭歹人突袭,烧杀抢掠,惨嚎哭叫接连七百里,火光冲天连烧三天三日,孤立山巅的六奇阁只剩下些残垣断壁,阁主与夫人惨遭灭口。
附近那些曾受过逗威恩惠的百姓自发组成队伍,将六奇阁里里外外搜查个遍,在水井深处找到了躲在书堆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儿和他怀里抱着的一把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