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案前的烛光忽明忽暗,执笔丹朱批文,前线的线报无外乎哪个将军饮了酒,哪个少尉错了事,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在他眼中事无巨细,皆同等看待,因此人人都传穆襄王的军队纪法严明战无不胜。时间久了,苻谦常常挑灯夜战,将军务处理妥当后,都会去看望下熟睡的妻儿,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王爷”闻声,苻谦把脑袋从案上的木盒子里探了出来。只见出声轻唤自己的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一身蜻蜓点水纹翠竹绿家服,眉眼温软,肤白体瘦,一头秀发由波纹发冠挽起。女子将一盘糕点放在面前的桌案上,便绕到苻谦的身后,信手按揉着苻谦的眉头,“王爷,自铸灵山庄回来就一直盯着这个盒子不放,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见苻谦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桌案上的木盒子,夫人便随心的问了句。
苻谦轻轻拍了拍夫人在自己额头上按揉的手,“夫人贤惠,晚间还记得替为夫备下宵夜!”
“夫君勤政,妾身不过力所能及的罢了!”夫人眉眼温润如玉,含着些笑意。
烛光忽明忽暗,倏的闪动了一下,外面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几声炸响震的夫人花容失色,连苻谦也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王爷,不好了…”苻谦抬起头视线横扫而过,不怒自威,慌慌张张来禀告情况的侍卫强呑了恐惧,连带着慌张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几乎是一句一字的挤出后半句话,“敌军,夜袭,王府…”
苻谦皱了皱眉,并没有一丝慌乱的样子,倒是夫人有些害怕的缩回手,苻谦感觉得出夫人那难以察觉的颤抖,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以示安抚,“知道了,下去吧!”又打发走那侍卫,才站起身。
苻谦人高体壮,这一起身如高山耸立,屹立不倒,风吹不摇。单手揽过夫人的身体,将其送在怀中,“夫人,本王此行不过几日,这风声走的实在太快,王府如今已不是安稳之地…”
夫人以手盖在苻谦的唇上,“王爷,妾身既是王后,势与王府共存亡!”
苻谦拿起一旁的木盒子塞到夫人的手中,“此物关系天下存亡!还请夫人务必保管好。”说罢,轻轻在夫人的额头上一吻,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子。
王府依山傍水,翠林环绕,本该寂寂无声、万籁俱静的王府四周灯火通明,铮铮铁甲围了个水泄不通,拉弓上弦,剑锋凛冽,为首之人华衣锦服,身下骏马嘶鸣,鬓边虬髯如墨,面上挂着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等待着猎物上钩,此人正是济北王慕容鸿。
王府的大门从内敞开,苻谦右手执剑左手握拳,一步一步走了出来,“济北王深夜拜访,有何指教!”
“穆襄王,别来无恙呀!”轻慢的打了个招呼,慕容鸿得意的捋了捋鬓边胡须,“近来王爷是忙得很呀,想来拜访一下都得是夜晚不可。”
“济北王拜访蔽府何故偷偷摸摸,迷晕府中下人这种有辱君子风范的行为可不像济北王的一贯作风!”苻谦停下了脚步,突然间颈肩有股冰凉的触感,一把银刀赫然架在他的颈侧,“王爷,对不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同时传过来。
慕容鸿随意拍了拍手,分明是轻嘲着对方的愚蠢,“穆襄王,一生征战沙场,怎么就不明白兵不厌诈呢!怎么样?被身边人反咬一口的滋味如何?”
苻谦的身后,执剑的身影闪现,那身影很瘦弱,一身青衣,长发以木簪挽起,唯有一缕发丝垂下,正是副将贺威的弟弟范恕,贺威与范恕是否亲兄弟不可知,贺威十三岁带着弟弟从军谋活口,因为踏实能干一眼被苻谦相中,将两个王姬交于其教导,这便跟了苻谦至今,可范恕不同,聪明灵慧,可苻谦不知怎么从未给过他重活,于是被搁置至今,苻谦也并不是个偏心的人,只是想磨磨他那个锋芒毕露的性子,让他少吃些亏,谁料这好好的真心竟喂了狗。
慕容鸿抱着膀子蹭蹭鼻子,一脸的不可置信,“本王不明白,以王爷的功力,从剑下逃脱,反手拿下范恕是轻而易举的事,即使是逃出本王的包围圈也是不在话下,可为什么偏偏束手就擒呢?是为了贤妻爱女还是芸芸百姓?”
“都不是,只不过,王爷永远不会知道是为了什么!”一层杀意在眸中闪过,苻谦运功于掌,一掌挥下,击中了范恕的胸口,这一掌运足了功力,全力击下,范恕毫无防备飞出去数米,手中银刀脱了手朝空中飞起。苻谦单手接住飞向空中的银刀,足底轻点地面朝着济北王的方向飞略过去。
“放箭”,济北王一声命下,众箭齐发,便从马上跃起迎向苻谦。
相比王府外刀光剑影万箭齐发,幽暗的寝殿内并没有点起烛光,两个幼小稚嫩的身影蜷缩在床榻下。
“姐姐,荨儿怕!”有些哽咽的声音传了出来,稚嫩的手抚上瑟瑟发抖的小身躯,“不怕不怕,有姐姐在!”
妹妹又往姐姐怀里蹭了蹭,两姐妹又依偎在一起,妹妹挂着泪水的小脸儿埋在姐姐怀里,姐姐强作镇定的安抚着怀里的妹妹。
等着等着,一丝烛光照亮了黑暗的床榻下,映照着姐姐妹妹失落的小脸儿,看得出是一模一样的脸,一双温暖的手将两姐妹从床榻下抱出来。
“母后”,妹妹如逢救星,喜极而泣,扑在王后的怀抱里,小手攥着王后的衣襟久久不愿松手。
“母后”,姐姐站在王后身侧,扯了扯王后的裙角,王后放下怀里的妹妹,伸手摸了摸姐姐的头,“芊羽最乖了!”
王后弯下身,将两姐妹再次搂在母亲温暖的臂弯里,“荨儿,羽儿,听母后说,你们父王在和坏人斗法,母后要去陪着父王,先去贺威师傅那好不好!乖!”
“不,儿臣要陪着父王母后!”
“儿臣也要”
在姐姐的抗议声中,妹妹也呼应起来。
“王儿,听话!”王后心中哽咽,一把将两个孩子拥在了怀里,或许这一别就是永远,济北王举兵来犯手段下流,若能给驻扎城外的贺威送个信儿,那便化险为夷了。
王后从袖中掏出两枚玉佩,分别作为坠子系在姐姐和妹妹的颈间,“谷雨和寒露该是准备好了,从王府密道出去,直接去找贺威师傅,王府能不能脱险就看王儿的了。”
“母后放心,包在儿臣身上!”,姐姐拍了拍胸脯,中气十足的打了个诺言结。
妹妹也跟着不住点头。
王后欣慰的含泪言笑,又紧紧拥抱了会儿两个孩子,才甩袖而去。
一手执刀,一手迎击,两掌相击,功力相对,激起飞尘走沙,强者相对,若有一方突然撤掌或受到外力干扰,必定是心脉碎裂、爆血而亡,范恕正是瞅准这一机会,飞身向前,一掌击在苻谦的后心口处,这一掌刚好用了十成十的力,苻谦背腹受敌心脉震碎,一口血喷了出来,巨大的内力反弹进慕容鸿体内,带着慕容鸿也吐了口老血,见状,苻谦脸上那抹笑意一逝而过,突然间撤去掌力,巨大的掌力将三人掀翻倒地。
济北王慕容鸿原地端坐,运功调息,“苻谦,你简直是疯了,同归于尽,你疯了!哈哈哈…”这场狂战伴着一口鲜血戛然而止。
“范恕,本王自认待你不薄,你何以如此!”苻谦艰难地爬起来,挥袖拭去唇边的血渍,挥掌运功。
“穆襄王,你最好乖乖收了功力,这一掌范恕绝对招架不住,也绝对会让你自己必死无疑!”慕容鸿转动手掌间的功力,面上挂了嘲讽着苻谦的笑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给的多,自然就听谁的!”范恕暗下做了戒备,暗暗向后退了几步,留出逃跑的空间。
穆襄王瞅准时机,双掌出击,一掌击中来不及逃跑的范恕的胸口,范恕挥舞着双臂飞了出去落到地上,吐了口鲜血便不动了,“我,不,甘心!”
另一掌同时迎上正在疗伤的慕容鸿,慕容鸿真气迎满血脉,无暇分身,眼见着掌力逼近,无可奈何,“穆襄王!”只在与掌力咫尺之隔,苻谦的掌力散尽了,一只红羽飞箭插进了苻谦的胸口,瞬间便是万箭穿心,穆襄王苻谦张了张嘴,话已出不了口,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慕容鸿收了功力,从地上爬起来,挥袖抹掉唇边的血迹,长袖一挥,意喻着‘进攻’。
几声胜利的侵略嚎声,铁蹄蠢蠢欲动,人心高涨澎湃,忽然,王府大门被推开,令人意外,出来的竟是一位华衣锦服、珠罗玉翠的女子,再一细看,那女子含羞带水却心坚意定、手中执剑,缓缓来到苻谦尸体旁。
“王后娘娘,小王仰慕娘娘已久,望请娘娘到府中一叙!”慕容鸿近了两步,王后以剑架颈,逼得济北王进退两难。
“王爷,妾身不过妇人,却知忠贞不二,既嫁入穆襄王府,生为其人,死为其鬼,至死不变!还请王爷收了心思,穆襄王府的一切都别想带走,永远!”长剑戮颈,血飞三尺,染红一身白衣,宝剑落地,王后安心一笑,倒在了苻谦尸体的旁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他的手掌,十指相扣,众目睽睽之下兑现了“死为其鬼”的诺言,“夫君,妾身来了!”模模糊糊中她看到济北王惊慌失措施样子,满足的笑了出来。
同时,王府燃起熊熊烈火,火光冲天,照映着四周亦如白昼,仿佛永不扑灭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