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祥瑞，满庭桃花。
玉壶煮茶，一卷一舒的茶叶在沸水中失了方向，逐渐舒展，散发出碧螺春独有的清淡茶香。
阳离收了真气，挽袖倒了一杯茶，晶莹剔透的玉瓷杯上亦然是雕工细致讲究的锦鲤抄，再搭配上颜色宜人的好茶，倒也是一番美轮美奂。
“多谢师父出手相助。”沈云然的声音平稳了不少，却仍是有一贯的清冷。
“你啊，该怎么说你才好！”阳离微抿了口茶，语气里带着少许责备，“为师告诫过你，要心如止水，你倒好，自从我这玉泉山辞了师门，唯一回来的一次还给师父带了‘彩礼’！”
对于师父的责备，沈云然只是安静地垂下眸，并不反驳些什么：“如今四界动乱，如此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地方也只有师父这里了。”言下要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阳离伸手捋一捋雪白的长须，既不回答也不生气，只是问他：“对了，你娘这次怎会放你出来？”
沈云然掉转目光看向那十里桃花，良久才回答道：“云游。”
阳离早已习惯了徒弟言语的简洁，只是眯了眼睛，调侃起他来：“怎么，你娘让你娶飞燕？”
当年沈云然在这玉泉山上拜师的时候飞燕也没饶过他，而是瞒着飞东华跟着上了山，现在想来，阳离倒也觉得那女子对自己这徒弟还真是挺用情至深。可偏偏徒弟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日子一久人人都看得出来飞燕对他的感情，偏偏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还是以往的淡泊如斯，并不会因为飞燕是他从小的青梅竹马而有所改变。
沈云然没吭声，脑海里却猛地闪过什么。
……那个女扮男装的莲妖。
对了……他似乎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想到这里，沈云然的眉轻轻皱了皱。
待他回过神，耳边又是阳离一贯的唠叨：“你娘也是为你好……当年要不是她冒死夺回噬灵珠，你哪有今天。”
沈云然的目光却蓦地发冷：“没有噬灵珠，我一样能当上教主。”
阳离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小壶里还在煮着茶，师徒两人却是心各有想。
“咣当。”猛然传来酒杯碎裂之声。
沈云然回眸，却见阳离猛地站起身，神色愤慨地指着他道：“孽徒！给我跪下！”
沈云然跟着站起身，雪色的衣袍竟是一尘也未染上，更显得他长身玉立。
“不知徒儿所犯何错，让师父如此。”他的眉眼安静，音质更是清冽干净。
见他丝毫没有觉悟之意，阳离是气得不行，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跪下！”
沈云然看他一眼，皱眉，却还是依言跪下。
见他跪下，阳离的脸色微微缓和，开口的语气却仍是肃然：“你可记得，当日你学成离山，辞去师门的时候，为师在这落花亭中说了些什么？”
沈云然的记性好，倒真是一字一句地复述了出来：“以解救苍生为己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屠杀生灵。精治神教，专研神力，飞升九重天继任天君，征领九州重天。不论如何，不得与魔教中人有任何来往……”说到这里，沈云然忽然明白了师父如此动怒的原因。
“师父。”他抬眼看向神色阴晴不定的阳离，神情平平淡淡，“她只是想还恩。”
说完又暗觉不妥，补充一句：“仅此而已。”
“我不管她是想还恩，还是另有目地，总之，记住为师的忠告：离魔教弟子远些！尤其是魔教妖女，她们精通媚惑之术，如果你着了她们的道……”
“师父，”沈云然出声打断他，“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好歹也是上神，怎会被区区妖女所迷惑。
阳离噎住，不再往下说，道：“如此最好！你救了那莲妖本就是犯了大忌，给为师在这里跪着，不到未时不准起来！”
说完也不再看徒弟一眼，甩袖就走。
连最珍爱的碧螺春都没有再喝，看来师父这次是真动了怒。
沈云然垂眸，身子未再动一下。
桃花雪衣祥瑞间，各香溢满落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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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倾九这几天果然没来找过郝星莲。
就连凌少轩，郝星莲也见不到他的半个影子。
这一天的病况稍微缓解了些，郝星莲便关了九星医馆回独孤府。
“莲儿你终于知道回来了，想死我了。”郝星莲刚进院子，独孤倾九就扑过来给了她一个熊抱。
“好啦好啦，把你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擦擦。”郝星莲说着走到石桌旁坐下。
“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找我？”独孤倾九也坐了下来，“你不照顾那位白衣公子啦？”
郝星莲吐出一口郁气，闷闷道：“什么呀，他早就走了。”
“走了？”独孤倾九扬起好看的眉毛：“好啊星莲，如果不是他走了，你是不是都不来找我了？”
“哪有啊。”郝星莲连忙辩解，“就算他没走，我也会来找我的小九的。”
“这还差不多。”独孤倾九嘟囔了一句。
“对了小九，什么时候比武招亲？”
“干嘛，你想娶我啊。”独孤倾九没好气道。
“当然不是了。”独孤倾九摇摇头：“我去给你加油打气，你一定会打赢所有人的！”
“明天。”独孤倾九回答，猛地用剑鞘拍了一下石桌。“爷爷让我嫁人，我偏不嫁！等着吧，我一定会在明天的擂台上打赢所有人！”
“唉，你们这边真麻烦。”郝星莲凉凉的说道。
“我们这边？”独孤倾九皱了一下眉，“那你们豫州城是怎样嫁姑娘的啊？”
“我们豫州城……”郝星莲的思绪渐渐飘远，开口的声音有些恍惚，“想嫁就嫁，没人逼你，更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就可以嫁给他。”
“这么自由！”独孤倾九惊呼，“这么好你还跑出来！”
“……”郝星莲执起她的手，嘟嘴，“能不能别说这个啊小九。”
“好，不说这个。”独孤倾九笑道，“只要你愿意，在这里住一辈子都没关系。”
“一辈子有点长了。”郝星莲勉强笑了笑，转了话头，“小九，万一你明天碰见了你中意的人，你也要打赢他吗？”
“中意的人？”独孤倾九皱眉，沉沉地叹出一口气，“这苏州城里的王孙公子看上的不是我、喜欢的也不是我，他们都是冲着我爷爷给我的嫁妆来的。那些不喜欢我的人，我又怎么可能中意他？”
“你的嫁妆？”郝星莲皱眉，“你的意思是……”
“总之，我是不会喜欢上那种权势子弟的。”独孤倾九肯定地下了结论，忽然感叹：“要是永远没有明天就好啦。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嫁人了……”
郝星莲一愣：“小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大不了再离家出走一次。”
独孤倾九摇头，伸手揉了揉眉：“表哥说爷爷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我不能再任性惹他生气了。”
几日不见，平时淘气好玩的少女似乎因为心事而变得成熟了许多。
郝星莲忽然想起自己的两个姐姐，要是被她们知道了她没有闭关而是偷偷跑出来玩儿……
浑身上下都好像打了一个寒战，郝星莲定了定神：“小九不是要打赢所有人吗，我陪你一起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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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倾九既不是神也不是仙，她的明天还是到来了。
擂台上，她穿着一身红衣红裙英姿飒爽，她的爷爷——独孤卫则坐在台位上，眯着眼睛打量那一干要和孙女比武的人。
“小九，加油！”郝星莲和一群百姓站在台下，对台上的独孤倾九喊道。
“星莲，我会的！”独孤倾九冲她点了点头，跃跃欲试的剑已出鞘。
她看向前方的独孤卫。
独孤卫轻咳一声，站起身，给众人行了一个礼，这才开口道：“欢迎大家百忙之中抽空来为孙女捧场。孙女今年已年芳十八，不愿听取媒妁之言，于是老夫便给她安排了这一场比武招亲。规定胜出者娶我孙女并入赘城主府。”说着，他冲身旁的小厮点了点头。
小厮会意，摊开一卷布轴读道：“比武招亲，现在正式开始！第一位——杨浔杨公子。”
收了布轴，台上已走来一位书生装扮的人，眉眼干净斯文，实在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武功底子。
糟糕，一上来就来一个不好对付的。
郝星莲忍不住替独孤倾九着急起来。
台上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纵横交错，风起云涌。
“砰”的一声，一人的剑被弹出界外，胜负已定。
“奇怪……”站在台下的郝星莲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心生疑惑：“那个杨浔虽是一身书生装扮，可是他确是比小九强的，为什么要故意露个破绽给小九呢？”
正疑惑着，上台打擂的求亲公子们已经一个个地败下阵来。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在故意帮小九？
郝星莲这样想着，看向擂台上的独孤倾九。
独孤倾九收了剑，看向独孤卫。
独孤卫兴许也看出了点什么，只听他沉声道：“怎的，各位公子今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吗？” 他们每一个人的武功都是独孤卫亲手所测的，每一个都在独孤倾九之上，除非拼尽全力，否则独孤倾九不可能赢。想到这里，眸色更是暗沉，“孙女的武功底子老夫是知道的，难道还没有一个能赢得过她的？还是说，我独孤卫的孙女不够优秀，反而遭你们嫌弃？”
老城主动怒，那些求亲者们却是一番面不改色，只是低笑道：“老城主莫急，最后一位公子兴许还有点功底。”
“我等昨晚思量再三，一致认为今日的比武招亲实有不妥之处。独孤小姐身带责任，还是同族人娶去更为合适。”
最后一位公子？
同族人？
郝星莲看向台外。
青衣青袍的少年眉眼温柔，站在那里安静得就好像一幅画，不扰尘世。
凌少轩？！
他怎么会来？
郝星莲正暗自惊讶，忽然背后有人出声道：“我来会会独孤小姐！”
正说着，那人已飞身上了擂台。
琉璃色的背影慢慢转过。
台下一片惊叹，就连郝星莲也呆了一呆。
这个人不仅轻功好，相貌也十分出色！
黑发被镂空的琉璃玉冠高高绾起，眉宇英挺，面容一派倜傥。一件云色玄袍加身，腰佩美玉珺琚，手拿一把山水折扇，纸上以墨构图，远山近水，墨竹成林。淡墨抹枝，浓墨描叶，竹叶锯齿筋络清晰可见。竹林依稀掩映潺潺流水，与远景相交，寥寥数笔，形神毕现。
好一位貌才兼备的王孙公子！
独孤倾九也看向那擂台中央的人，他的身上好像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魄力，看得她连手里的剑都忘了归鞘……
“这位公子，”独孤卫眸色一变，皱眉道，“你并不在受选之列……”
“没关系，玩玩而已。”那人看了独孤卫一眼，唇角的笑意一直未退。
“还没有请教公子姓名。”独孤倾九这才回过神来，忙开口问道。
他看向独孤倾九：“宋煜。”
“独孤倾九。”独孤倾九报上名去，选了一把长剑，复而又看向他：“宋公子用什么兵器和我打？”
宋煜扬了扬手中之物，道：“兵器？我用这把折扇即可赢你。”
“好狂妄的口气。”独孤倾九撇了撇嘴角，并不把他的这句话放在心上，直接对他展开了攻势。
郝星莲在台下看得直抽一口冷气。
那个叫宋煜的，武功绝不简单。他根本不像前几个人般连连露出破绽，他的攻击和防守都完美得滴水不漏。手中的扇骨与剑次次碰撞，竟是完好无损，没有出现一丝裂痕。倒是独孤倾九，被他逼得节节败退，应付得越来越吃力。
擂台上下的人纷纷目不转睛地看着赛况，空气安静得好像被人冻结了。
终于，“乒”的一声，独孤倾九的剑自手中飞落，直直地插入了台上一旁的木桩中。乍一看，那剑竟已是入木三分。
宋煜站好，冲独孤倾九微微一笑，道：“我赢了，倾九姑娘。你的武气很是浮躁，应静下心，多加修长才是。”修长的凤眸微微一扫，场外的求亲者们均是心里一跳。“所以，刚才那些公子的武功并不是比你差，而是他们受人之托，故意让你。”
说的如此直白了，独孤卫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独孤倾九倒是不觉得难为情，豪爽地冲他抱了抱拳，道：“倾九输的心服口服。”
…………
台下先是静了那么一瞬，然后就开始有人起哄：“娶她，娶她！”
独孤倾九红了脸，跑到独孤卫跟前，小声：“爷爷，他赢了。”
独孤卫的脸上一片冷峻，握着茶杯的手手背青筋迭起，“还有你表哥，别高兴得太早。”说着，他瞥了孙女一眼，“怎么，看上他了？”
“哪有！”
“没有最好。”独孤卫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看向凌少轩的眼里划过一抹暗色。
凌少轩已经上了擂台，宋煜看了他一眼，勾唇：“怎么，你要和我打？”
“我是最后一位求亲者。”凌少轩说着，看向不远处的独孤倾九。
她的小脸酡红，如喝醉酒了一般，一身红妆的她迷人，可爱，看得凌少轩就失了神。
“我想公子是误会了。”宋煜打开折扇，笑道：“我只是同倾九姑娘切磋切磋，赢了并不代表我会娶她。”
凌少轩回过神：“她是一个较真的人。”
宋煜不解：“嗯？”
“可是你还是赢了。”凌少轩转了话头，拔剑出来，“规矩就是规矩，宋公子，开始吧。”
宋煜也不多说，收了折扇，两个人足足打了几十个回合也没分出胜负来。
这一场，比刚才的那场更激烈，也更精彩！
郝星莲在台下看得专注，她看到凌少轩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滑出冷汗，估计体内的内力已经流失了大半，宋煜却仍像个没事人似的，各招各势风险迭起直向凌少轩逼来。
“在下输了。”凌少轩收起剑，脸上并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
“不，和他们比，是你赢了。”宋煜谦让，“在下已有妻室，倾九姑娘在下匹配不上，如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说完也不管凌少轩如何答话，径直走向独孤卫，轻笑：“独孤城主，好久不见。”
独孤卫直视着他，皮笑肉不笑：“是好久不见了。孙女亲事老夫在心中已有定数，还望宋公子赏脸，到府上一聚。”
宋煜沉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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