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以为我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果儿，或者洋气点说叫“骨肉皮”，但不知道他是不是不喜欢年纪小的，郭晟给我丢了件旧T恤扔了条刚在楼下买的毛巾就自己去阳台抽烟了。隔壁房间传来他朋友做那档子事的声音，我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竖起耳朵听，一回头正好看见他叼着烟冲出来砰砰砰猛砸房门骂骂咧咧地让他们小声点。
我没忍住笑出来，被他瞪了一眼就拽进房间关上房门。他身上还全是烟味，有点喘，抓得我手腕有点疼，有一瞬间我觉得他会吻我然后把我推倒。
“下不为例。”他点了点我的鼻尖，抓起床上的睡衣关上门去睡沙发。我躺在他的床上激动得整宿睡不着觉，第二天起床都挂着黑眼圈。他在厨房里煎蛋，香气传到鼻孔里让我想起还在家的时候妈妈做的早饭，他的朋友光着身子打开门大呼小叫“哎呀郭晟你今天怎么舍得下厨啦”，一转头看见我就又收起笑容怪不好意思地招招手。
我乐了，打心眼儿里开心。坐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没有人问我从哪里来，没有人问我是干什么的，郭晟问我接下来什么打算，我想了想离补习班上课还有几小时，一边啃他做的煎蛋一边识趣地说我该回去了，不用他送。
那之后我隔三差五地往他那儿跑，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借口说之前落下了东西，后来就理直气壮地上门蹭饭。住他那儿挺热闹，一帮人围着吃饭，他的朋友们也很有意思，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反正我妈也不总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他们练琴唱歌的时候我就写作业刷题，反正他们也投入到根本顾不上我，我学习还蹭一免费背景音乐。
不过我学习也没多好，虽然不算差生但也永远没法拔尖，再加上本来就是从外地来的，父母熟人一个没有，平时没有文艺体育方面的特长，个性也平平无奇，自然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聊都没得聊。但是那天听到前桌在聊摇滚我就起了兴致，凑过去刚想加入讨论就听到那个女孩说，“都别信什么搞摇滚的，本身圈子就又脏又乱，那些男的更是垃圾中的垃圾，玩弄人感情不说还糟蹋人家身体......”
我只觉得脑子一热，课本一撂冲上去就薅人家头发，不出意外的两败俱伤。老师给我妈打电话，痛心疾首地告状说我最近学习很不认真，又翘晚自习又不写作业，现在还和同学打架。我妈在那边一个劲儿道歉，而我转过头去假装听不到，又狠狠瞪一眼那个不好好讲话的女同学。她显然觉得我是神经病，这时候老师把手机递过来问我要不要跟我妈说几句，而我愣了一下拒绝了。我有手机，为什么不能自己给她打？
但那天我最终也还是没给她打电话，下午正好借着休息的名义光明正大地翘课去找郭晟。乐队正在排练，他盘腿坐在地上，叼着烟头正摆弄吉他，抬眼看到我还挺惊讶，有些局促地找地方按灭烟头，其他人也都纷纷进了里屋。“怎么受伤了？”他拍拍裤子上的烟灰把吉他放到一边，“打架了啊？过来哥看看。”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把书包往地上一丢，抱着双臂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问他，“搞摇滚的是不是都特别随便？”
“怎么个随便法啊？”他不明所以地笑，“是随便唱唱还是随地大小便？”
“乱搞男女关系的那个随便。”我嘴角给那臭丫头抓破一块，说话时动作一大就扯得生疼，本来很严肃的气氛因为我疼得龇牙咧嘴而变得很滑稽。他显然很想笑，只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一直憋着，眼睛都眯成两条缝了，真是讨厌。
“那没有。”他信誓旦旦地举起三根手指，“我郭晟对天发誓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对待所有感情可都是认真的。虽然有很多姑娘排着队要给我做老婆，我可也从来没从过谁，一直都独来独往，从来没往家里带过人。”
“你带我了。”我小声嘀咕，心里暗自窃喜。
“什么？”他没听清，凑过来让我再说一遍。
“我说你带我回家了。”我大声说，扯得嘴角很疼，但心里美滋滋的，所以脸上也带着点得意的笑。“你刚说你从来没带人回来过，可你带我了。”
他挠了挠头，闷闷地笑了两声，“你不一样。”
我没再追问到底怎么不一样，对现有的答案已经很满意，直接在他边上盘腿坐下。他伸出手小心地点一下我嘴角的伤口，“怎么弄的？”语气轻柔的让我想起妈妈，或者是在教学楼下哄流浪猫的我自己。
“打架了。”
郭晟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迎合我笑两声，眼睛上下把我打量了好几遭。能有倾听实在弥足珍贵，我更来劲儿了，滔滔不绝说起学校里最喜欢给家长打小报告的班主任，每天写也写不完的练习册和习题集，最最重要的是学校里太冷漠了，所有人都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会真正的交流，所有人的青春都被埋葬在课本和题库里面，就像古时候远隔百里的烽火台一座又一座地燃烧着......我斟酌了一下用词，觉得这样可能会被历史老师和语文老师一起敲脑袋，还是换个说法，“我们都是燃烧的孤岛。”
“哪有什么燃烧的孤岛一说啊？”他好像被逗乐了，下意识地去摸放在一边的香烟，取出来拈在手指间却又想起还有我在身边，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就又收回去。“人呢，就算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座座孤岛，但是水面底下，很深很深的地方，一定是被岩石之类的纽带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没有人是孤岛，就算你在燃烧，也总会有人陪你一起一把火烧到渣儿也不剩，或者直接一瓢水帮你浇灭了，不用劳烦消防员。你觉得自己寂寞又愤怒，这太他妈正常了，没几个人的青春是正正常常一路平坦过来的，更何况你是个很特别的小丫头。”
“怎么特别？”明知道他可能只是讲这些空话来教育我，但我还是执意要问。怎么特别了？在他眼里我到底真的是个特别的小孩，还是只是荷尔蒙上头总缠着他的特别烦的小孩？
“特别优秀，特别可爱，特别聪明，将来一定有特别好的前途，一定有特别多特别优秀的人爱你。”
他的眼神坚定又庄重，认真程度堪比每周一在国旗下演讲的班长。其实我很想问那些特别优秀的人里是否包括他，但是此情此景大脑已经充血，我还是直接凑上去吻了他。我不会接吻，一下撞到了嘴唇和牙齿尴尬得想要挖个洞钻进去，可是他很温柔地托住我的脑袋，我以为会有什么唾液交换之类的成人做法，但他只是轻轻地碰了碰我的嘴唇就分开。我猜这也能算初吻毕业吧。
“我内裤很傻。”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想可能下一步就要做更少儿不宜的事情了，事先说明就不会被他嘲笑。我的内裤确实很傻，还画着卡通图案，我妈选的，就算她把我一个人丢在离家千里的地方也仍然能以她的方式控制我的生活。
现在轮到他做那个摸不着头脑的人了。“说这个干什么？”但很显然他问完就明白了，明白之后还很生气地站起来，一手抓起地上的书包一手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拎起来往门口踹，“回去写你的作业去。”
我也很生气，没有正常人会上一秒还在和人家接吻下一秒却要把人家踹出家门。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我不走”，里屋他的朋友们纷纷探出头来察看情况，但他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就又都回去了。他铁青着脸松开手让我抱着书包跌坐在地上，而我也已经丢人地哭花了脸。“你别赶我走行不行？”我抬起头望着他，可怜巴巴地扯他的裤腿，“我保证听话。”
他叉着腰站在那儿呆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真听话？”
我点点头，甚至要举起三根手指发誓，但是被他制止了。他只是把我扶起来，眼神回到几分钟前的认真清澈，语气又柔和下来，“那你考上大学再来找我。”
“那你肯定就跑了！”我急了，抓着他的胳膊就要闹，“要么你就带别人回家了！我不！”
他没有笑，也没有生气，只是很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不会的，我保证。只要你乖乖的我就给你准备礼物。”
小女孩确实对礼物没有抵抗力，他这样一说我就傻乎乎地眨着眼睛问他“真的吗”然后开始傻乐。郭晟一口气说了很多个“真的”，语气坚定的好像他刚才接了拯救世界的任务。但对我来说这可不就是拯救世界吗？
郭晟拯救了我的世界，给我听他们乐队写的所有歌，给我睡他的床然后自己睡沙发，给我做早饭，给酒吧的调酒师打好招呼说不许给我喝酒精饮料。郭晟一脚踹开我世界里所有的无聊，带来新鲜的成年人的东西，让我不至于在远离家人的时候被书卷题海以及无聊的同学掩埋。除此之外郭晟甚至在拨动吉他琴弦的时候顺带撩拨我的心弦，虽然想要却得不到的成人元素和情窦初开并不冲突——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承认我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就会为这个人做很多事情，不过郭晟并没有让我为他做多少，只是立下规矩要我平稳度过高考前最后几个月。“好好学习。”他说。“不许来酒吧，不许来找我，不许玩手机。”规矩比班主任还多，心比我妈还狠，但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喜欢他。如果他想要一个能考上大学的男朋友，那我就得拿到录取通知书甩到他面前，然后大大方方地扑进他怀里，或许就可以在高中毕业的同时踏入成人世界。
考完那天好像有很多事情一下子画上句号，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为新的开始做铺垫。同学们聚在一起合照拥抱，好像在人生的岔路口所有纠葛也都要有个结果。和我扯过头花的女同学向我走过来，好像有话要说，如果我们握个手应该一切就都了结了，大家还是好姐妹可以亲亲热热畅想未来。但我心里有事情，郭晟和他朋友们的脸、酒吧里的乐队表演始终在我脑海里盘旋，所以在她走到我这里之前我就跑向了相反的方向。我的礼物呢？我们的故事也该向新方向发展了。
我兴高采烈地去酒吧找郭晟，本着给他一个惊喜的原则没有事先打电话，然而到了地方也深吸一口气才敢迈进去。他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呢？眼神依旧温柔吗？不会有别人站在他身边和他调笑吧？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去，紧张地望向台边，可是站在那里调试音响的明显是一帮陌生人。
环顾四周没找到郭晟的影子，我不敢相信之前最坏的猜测成了现实，还是怯生生地问新乐队的人他们知不知道之前表演的乐队去哪儿了。可想而知没人理我，哪有这么拆台的？在他们骂人或揍我之前我想起自己还有更好的选择，于是掏出手机打电话，没想到这家伙做的够绝，号码成了空号，这失踪玩得够绝。我一边赶往出租屋找人兴师问罪一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去他妈的，还是得去看一眼。
也是空的。邻居说他们几天前搬走的，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当然更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一个人在楼下徘徊了很久，去便利店买了包烟却不会抽，刚点着吸了一口就呛得怀疑人生。
天已经完全黑了，夜风吹在脸上吹醒了一些细节处的记忆。曾经深夜他拉着我在后海黑灯瞎火地乱逛还问我清醒了没有，现在如铁事实耳光一样甩在脸上一下给我从美梦里打醒，恍惚间还记得要再去后海看一眼。好不容易到了吧，路边唯一眼熟的居然是和我打过架的女同学和一个男生在散步。现在谁赢了呢？我没有答案，只能在他们看到我之前回酒吧，坐到吧台前他常坐的位置，一边听着新乐队表演一边骚扰认真工作的调酒师。
“你知道郭晟他们去哪儿了吗？”我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云淡风轻一点，就好像我只是在问他今天乐队第一首歌唱了什么。
调酒师瞥了我一眼，没直接回答而是让我先等一会儿。我满心期待地等他招呼完周围其他客人，热切地等着他给我一个地址好让我冲进夜色开始新一轮寻觅，但他只是慢悠悠地给我弄了杯饮料推过来，“你今天考完吧？郭晟请你的。”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我也无法再问。
那杯饮料是酸甜口味的，没有酒精。我一口干了站起来往门口走，身后好多人已经跟着乐队燥起来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台上尽情挥洒的人们，还是一直走进夜色里。没有人是燃烧的孤岛，我信了，现在所有人连接在一起燃烧，我是唯一的孤岛，没有人来点火，也没有拉住我的手带我骑摩托去后海吹吹风。我想我再也不会听摇滚了，或许我从来都没喜欢过。
这时候手机适时地响起，我看也不看就接起来，但那边是我最最熟悉的女声说她好不容易过来看我一眼为什么我却不在家。我抹了一把脸，尽力不让声音沾染哭腔，“马上回去。妈，我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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