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每一个可以与感情挂钩的节日晚上都应该与爱人共度”成了现代人心照不宣约定俗成的规则。我在酒吧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攥着手机看了看屏幕上与男朋友的合照,还是下定决心摘掉手上的情侣对戒,把手机塞进口袋,在茫茫夜色的掩护下走了进去。
我径直走到吧台边坐下,有些紧张地要了一杯酒,喝了两口便镇静许多,转头饶有兴趣地打量周遭随着音乐蹦跳的红男绿女。看来是圣诞节的节日氛围驱使着大家纷纷出来寻欢作乐,明明没到周末酒吧里仍然人头攒动,霓虹色灯光照得每个人都面目模糊,抽象成舞池里张牙舞爪的各路妖魔鬼怪,但是我完全可以理解。每个人都需要从循规蹈矩里逃出来喘口气,要么跳舞,要么像他现在这样坐着放空,带着些许同情望着其他情侣在黑暗里接吻。
倒不是说我男朋友不好,只是朝夕相处天天黏在一起实在容易令人心生厌倦,柴米油盐酱醋茶,下课买菜回到出租屋做饭喂猫遛狗,明明还没有毕业就已经同居,真怕等不到真正步入婚姻就会把激情消磨殆尽。走进来之前我就打定了主意要喝个烂醉,先把贵重物品摘下来贴身放好。情侣戒指已经戴了三年,今天晚上是第一次摘下来,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真的有点做贼心虚:如果有帅哥搭讪,我大概也不会拒绝。
那个人就是在这时候一下窜进我的视野——准确来说,是他先向我走来的。
“一个人啊?”
很烂很俗套的搭讪语,但是在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倒也不算太糟糕。我有些局促地微微偏过头去躲开他饶有兴趣的目光,抓着酒杯的手攥得更紧了些,简直称得上手足无措。“是。”我又灌了一大口酒才能回答这个简单的问句,原本白净的脸不知是被灯光还是酒精染得变了色,透出一些近似病态的红。
年轻男子大大方方地在我身边坐下,伸手招呼酒保,“给我来杯一样的。”男子带着笑意瞥了我一眼,一双不大的眼睛在这灯球乱闪的黑暗空间里仍然格外明亮,嘴角也是上弦月的弧度,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勾得人一阵心痒。“麻烦快一点,我不想等。”
我有些心虚地盯着自己的手,而男子不依不饶地凑得更近,鼻子抽动一下,煞有介事地试图辨认我用的是哪款香水,手也大大咧咧地放到离我最近的位置,“有心事?”
“没有。”我很快地答,目光还没有离开自己的手——戴了三年不曾摘下的情侣戒指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哪怕已经摘下好一阵了还清晰地留着戒环的浅浅勒痕,或者说,那痕迹已经戴在心上了。
“撒谎。”帅哥对我的回答嗤之以鼻,从酒保手中接过酒杯,满不在乎地抿了一口,“如果你只是想找个地方喝闷酒就不会来这儿了。对我不感兴趣的话可以直说,我可以去找别人。”
我被男子的坦率震惊到,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终于敢直直望进那双眼睛。年轻、坦诚、闪亮的眼睛,直率地写着情绪感情,喝了酒也仍然清澈,甚至带着点狡黠的笑意。“不是。”我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实在很好看,轮廓硬挺的面庞,清秀的五官,目光里都带着钩子。“你很......帅。”
“敷衍。”他笑起来,但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我当然知道我很帅,说点我不知道的。”
我认真打量面前的男人,从他微卷的头发到英气的皮夹克,“不冷吗?”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反问我,“喝酒?还是找刺激?”
“如果我说我是来跳舞的,你信吗?”我用问题回答问题,“那你呢?逃离原本生活的乏味,用酒精麻痹自己?”
他好像一时语塞,只能灌酒,过了半晌才闷闷地回应,“只是来喘口气。”
“平时生活压力太大了吗?”这回换我刨根问底,一张脸凑到他眼皮底下,眼睛眨巴眨巴。
他没有回答,我自讨没趣。沉默横亘在我们中间,直到DJ切换了新的音乐。
“要跳舞吗?”我身旁的人又打起精神来,几乎是雀跃地望向我。
如果说DJ的音乐品味能影响我是否走进酒吧,那么真正决定是否要跳舞的还是能否有人足够有吸引力,像磁石一般勾着我挤到一群人中间。本来完全没有跳舞的打算,但是帅哥抓着我的手带我到舞池里去,原本停滞在高脚凳上的躯体也不由自主地动起来。真奇怪,我本来没有答应的理由,但又好像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八十年代复古风回潮,迪斯科灯球在音乐拍点律动里投射出五光十色,我有些畏手畏脚地跟在他身后,大概还是喝得不够多。周围已经群魔乱舞,他也小幅度地自由舞动起来,有点年代感的复古舞步在这个人这里显得滑稽又合理。
于是我也摇曳起来,暂且把尴尬丢到脑后去,只有音乐、灯光、恰到好处的暧昧氛围和眼前的人。不大的空间里我们不可避免地产生肢体接触,或许是我的胳膊先搭上他的肩,或许是他的手先放到我腰间,总之在副歌开始之前我们的距离已经拉到很近,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眼影上的闪片和眼睛里的光。
有一瞬间我觉得我们会在舞池里接吻,这种念头一冒出来我便恐惧地抽身,退后两步。他茫然地瞪着我,而我颓唐地摆摆手,已经向吧台的地方逃去。
但他拉住了我。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或许是手指上戒环的痕迹突然作痛,或许是脑海里那根道德的线突然绷紧。刚才如果不是灯球的光突然射进眼睛,我或许真的会允许他吻我。
“我很害怕。”我终于坦白,眼睛里隐隐有泪光,“我很爱一个人,但是我很怕时间会把爱磨平。”
“那为什么不抓住每分每秒呢?”他轻声问,手指轻轻地拂去我眼底的泪雾。
“来跳舞吧。”
好像除了跳舞此刻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在女声甜蜜的歌唱里,在迪斯科复古的拍点里,在电子音乐慢慢展开的轻松旋律里,我们再次共舞。跳起来就不会烦恼了,抖抖肩把顾虑都抖掉,拍拍手把焦虑都拍碎,然后沉溺在音乐里,眼里只放眼前人。我们是彼此的舞池甜心,绝对的目光焦点,舞池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他可以爱上我,我可以爱上他,这三分十二秒可以是永恒。
我们在节拍落下之前匆匆接吻,几乎喘不上气来,在下一首音乐响起的时候分开,而我突然有些无措,脸烧得很红,紧张地搓搓手,“还跳吗?”
“你还在等什么呢?”帅哥笑起来,“跳完回家了,你今晚想吃什么?”
我撅起嘴给他一拳,“说好今天一整天装陌生人的!”
他笑着抱住我,“如果你喜欢,下周还可以再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