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天色愈来愈暗,天边雷声阵阵作响,颇有大雨倾盆之势。
云锡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
“桃花仙,你说,他会来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花卿闭着眼,不言。
“会的吧,毕竟姑娘于他而言,也是万分重要之人,我可还从未见过阿淮对谁如此上心过,竟敢冒大不违以仕途相逼,同父亲要了份盖上了家章的空白婚书,纵使父亲对他施了最重的家法,他依旧执着于此。”
花卿依旧不言,只是面色愈发苍白起来。
她真的未曾想到,昔日里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竟会被那个少年郎放在心上,珍之重之。
不知为何,有种沉重的压迫感涌上心头,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
黑云已经压城,眼看大雨即将落下。
云锡望着远处正骑马赶来的一袭白衫,面上浮现出阴冷的笑意。
白衣玉冠,衣袂翩飞,似云端而来,如玉高华。
纵使在这万般阴沉的世间,也撑起了一片天色。
“果真还是来了。”
闻声,花卿睁开了眸子,手心隐隐显出浅白的光。
城楼之下,正是一人一马,马儿棕红的鬓发于风中猎猎扬起,映着少年白皙如玉的面容,少年雪白的长衫像是天地间的一点白,只一眼,便让人恍了心神。
“阿淮,别来无恙啊...”
云淮仰头看着城楼上的人。
“放了我妻。”
花卿神色一愣,扬声说道:“你这小孩胡说什么,我何时与你成了夫妻?”
云锡却像是早就料到了那般,轻笑道:“哦,我何时竟多了位弟妹,阿淮,这等好事你也不告知兄长,兄长好为你添份喜礼啊。”
云淮静静地望着城楼上的云锡,这个自幼时便同自己一起长大,事事袒护自己的二哥,如今却因择主不同,手足之情竟也走上了穷途末路。
“ 二哥,事已至此,我已不想再多说什么,今日我来,便不会空手而归。”
云锡却笑了,点燃了一根火把,对着花卿,火光点点燃起,映着他晦暗不明的面容。
“阿淮,你说我如果将这一把火扔到桃花仙身上,想必如今仙法尽失的她,定是无力抵抗的吧。”
“云锡!”云淮面色一冷,喊道。
云锡转过身,面色已然狰狞。
“云淮,我自幼便被所有人告知,要事事让着你,你是众人捧在手心的珍宝,万人簇拥的明珠儿,而我却是可以被弃之如履的玩物,为什么?又凭什么?就凭你是这丞相府唯一的嫡子,而我却是一个婢子所生的卑庶之人吗?”
“凭什么你生来便有着众人的宠爱?凭什么我事事都要不如你?阿淮,你总说我是你最亲近的二哥,可你有哪一日真正把我当成过兄长呢?”
“是,你是天上的太阳,而我却见不得光,可命运又为何如此不公?”
嫉妒蒙蔽了云锡的双眼,他的神情癫狂,连身子都在发抖。
云淮看着云锡,声色平静地说道。
“二哥,我自记事情起,便羡慕你可以无所顾虑地同父亲亲近,而不似我,总要因着嫡子的身份,守着所谓的礼仪。也羡慕你可以自由地出入府中,不受束缚,而不像我,总是事事受人监视。”
“你说我身为嫡子,光鲜亮丽,可背后你又何曾看到那时刻悬在头颅的重压,每日埋在经书策论中的枯燥,你曾是我最亲近的二哥,我敬重你,欣赏你,感谢你,直至今日,我仍然愿叫一声二哥。”
“二哥,放下吧....”
云锡举着火把,大喊道:“ 放下?我怎能放下?我又凭什么放下?你现在让我放下,难道我吃过的苦,受过的辱都可一笔勾销了吗?”
“你让我放了她可以,你现在就将手中的兵符交于我,然后自断一臂,否则今日,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说着,城楼上的弓箭手便将冷箭对准了云淮。
云淮叹了口气,说:“二哥,你可知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我既敢只身前来,便早已想好了对策。”
“距离此处十里,有十万精兵,此时正在前进途中,若我与我妻不能平安归去,到时,便是城破之日。”
云锡冷笑道:“那又如何,远水可救不了近火。”
“那二哥你看,这是什么?”
' 说罢,云淮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玺和一块兵符。
云锡在看清他手中物件的那一刹那,便白了脸色。
“你怎会有我主君的印玺?你将他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不过是关了几日,受了些刑罢了。”
“云淮,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你若要杀我妻,我便要了三皇子的性命,顺便灭了这几万军马,收了这几座城池,云淮虽是力薄,但这些还是做得到的。”
云淮的音色清冷,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他就那样望着城楼之上的人,不卑不亢,一派君子端方。
“二哥,你且试试,云淮,从不食言。”
终于,花卿被他护在了怀里,他用手抚着她的头发,她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两下,带着失而复得的欢欣。
花卿仰起头对他笑,眼前的少年面容温和却也带着些许疲惫,但他弯起的眸子里,溢满了欢喜。
“果真是长大了,是个顶顶厉害的少年郎了。”
云淮也笑,只是在他的笑里多了许多花卿再也看不清的深意。
他长大了,懂得了去爱,去付出。
也懂得了,去成全。
他们离开之后,大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