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淮将花卿带回了营地,众将只当她是云淮的妻,因而对她也是十分恭敬,但她与云淮都十分默契地闭口不提那日城楼之事。
那日,城楼之上,她是他的妻,是往后余生中同他最亲近的人。
而现在,她又成了世人眼中的桃花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花卿这几日总觉着云淮看向她时,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他的眸光那么远,又那么近,仿佛隔着万年的久远,又仿佛近在咫尺。
他总是笑着,笑里有温柔,只是他的眼中,多了太多的东西。
花卿看不明白,也猜不透彻。
他待她仿佛和从前没有差别,又仿佛千差万别。
冥冥之中,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三月后,云淮带兵出征,临走时,交给花卿一枚玉佩。
“若我不能平安归来,你便将这枚玉佩摔碎。”
花卿点头,便接过了玉佩,放在了怀中。
那时她还不知,那玉佩中藏着的,是他的神元。
好在,她的少年郎最终全胜而归,连收十六座城池,带着天子传位的旨意,回到了她的身边。
淳德十三年冬,帝崩,传位于太子,自此,史称“淳德之乱”的皇位之争终于结束。
奉贤元年三月,新帝登基,改年号“奉贤”,大赦天下,又立云淮为相,位列百官之首,整肃朝纲。
人间三月,正是桃花开得最盛之时,花卿与云淮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车水马龙的热闹之景。
“我早就说过,公子日后定是功德圆满之人。 ”
“还要多感谢姑娘,同我演了那样一出戏,骗过了二哥。”
“小小的障眼法而已,不足挂齿。”
“姑娘的仙力如今可全部恢复了?”
花卿点头笑了笑。
“那便好。”云淮也笑,轻舒了口气,仿佛安了心。
他们两个都再未提起曾经的那句诺言,仿佛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可其中深意,又有谁知呢?
谁也未曾想到的是,奉贤元年五月初,一场瘟疫来势汹汹,不过月余,便席卷了整个皇城,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民众的恐慌愈发严重,起义纷争频频发生,新国初定,本便根基不稳,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
云淮日日为此奔波,每日直到夜中三更之时还在处理政务,常常眉头紧锁,面容间有久久散不开的阴郁。
花卿便在一旁陪着他,她不通政事,着实也帮不上什么忙,那几日云淮几乎从未合上过眼,连饭食也吃得极少。
花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施了安眠术,想让他好好睡上一觉,谁承想,安眠术竟对云淮无用。
花卿气急,对他说:“你这般操劳,熬坏了自己的身子骨可怎么办?”
云淮看着她,静默许久,才说道:“姑娘,你知道,何为‘国家’吗?”
说罢,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所谓‘国家’不是一座城池,一位君王,一个军队,也不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它是万万个黎民百姓的生息,是丰收时农夫脸上的笑,是团聚时妇女眼中的泪,是孩童的啼哭,是老人的安睡,是车水马龙,是繁华安稳。姑娘可知,我守得不仅仅是自己的国,更是千万人的家。”
花卿望着他,少年的眸光闪烁。
她问他:“你爱这天下吗?”
他答:“甚爱。”
花卿笑,却再未说话。
她想,她明白了,如果爱是成全,那又未尝不可。
夜里,月明星稀,花卿回到了桃花源,像往常一样,靠在院里的桃花树下,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你当真就这么决定了?”桃花飘落在她的身上。
花卿笑,轻声道:“决定了,本想着我还能多陪他些时日,到底是我奢求了。”
“傻姑娘,你这一走,可便再无归来之日了。”
“是啊,再也看不到这漫天桃花了。”
“九万年了,到底还是走到了头,九寂,你说我俩,又何尝不像这桃花一般,一瞬芳菲,刹那永恒,于这天地间走过,倒也值得。”
桃树不言,只是落了所有花瓣。
桃花飘落在花卿脸上,她闭上眼,眉间光华浮动。
“小小的桃花啊,愿你携吾之意,以吾之身,还这海清河晏,盛世繁华。”
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那一刹那,万千桃花纷纷落下。
从此,人间再无桃花源,世上再无桃花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