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德弗在一起了。
我也未曾想到我会和这个讨厌鬼在一起。
德弗原名艾尔弗雷德。
容梵死后,我决定出国,定居威尼斯。威尼斯一直是我向往的城市。
我和他在轮船相遇。起先我注意到他跟我在同一般轮船,但他并没有看到我。原本我是打算装作不认识。毕竟,我也不大喜欢这位白大褂。德弗看着太无趣,没有一丝人情味。
漆黑的夜,连月也躲在乌云后。一阵谁也没料到的暴风雨袭卷了这艘轮船。
墨黑的海浪如同千军万马向我们踏来,无形的大风如同军鼓声,穿云裂石。
这场战役,人类似乎必输无疑。
船员们蜂拥般逃进船舱,一名黑人水手在高处掌舵,他神情无丝毫慌张,像世界末日降临的英雄。
我原是站在栏杆边醒醒脑子,因为我这人有点晕船。结果一阵飓风把我丢进波涛骇浪的汹海。
“有人掉海里去了!”
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的躯体被海水拥住,它们将我推向深海,企图淹死我的灵魂。
我试图反抗,但无能为力。
在大自然的面前,人类永远是弱小的。
在濒死前,我想到我书中的一句话:请让我葬身于鲸腹,与海的神明共生。
如今,我恐怕真的要与海的神明共生。
恍惚间,一个人影向我而来。不知是梦境还是…
我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我想,会不会是安徒生笔下的爱丽儿,拯救落水王子的美人鱼。
他和我一样,是冰冷的。
再度醒来,我是在洁白的床单上。德弗在一旁盯着我,说:“醒了,有什么不适?”
我摇摇头。
“你房间号多少?”
“0…001”我勉强忆起。
德弗敲响招生铃,船上的服务员马上赶来,出现在门口。
“麻烦送这位先生回001号房。”
我回到房间后,听船客们闲聊才知道是德弗救得我。
没想到这位白大褂竟会游泳。
我打算去感谢他的,结果会会都碰璧。德弗总是闷在房里研究医学之类的。我想,他大抵不愿意与一位写垃圾小说的流浪汉相外。
昨晚救我,不过是出于好心。
经此一别,我们有很久没见过面。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们再次相逢。
我本是坐在船上欣赏小镇风光,结果船夫因为中了彩票,高兴过头,与前面的船相撞。
真是倒霉透顶了!我又落水了!
尽管有上一次教训,我还是没有学游泳。因为我是一名天生的懒人。
很巧的是,又是德弗救得我。
他淋淋漓漓的一身水,我上前向他致谢,因为我所居住的地方就在附近,所以我提议带他换身衣服。并且我再三保证绝不是第一次见他的流浪汉衣服。
德弗将信将疑的跟我走,在我的衣柜里挑三拣四,最终勉强看上一件较为朴素的。
当时,社会上流行穿着华丽,像我这种喜欢跟随大众的人,也不例外,衣柜几乎是花花绿绿的。
“你这旅馆倒有个好处:安静。”德弗擦拭着头发。
“没办法,只有在这种地方我才有灵感。”
德弗不可思议地盯着我,道:“你还在写你的垃圾小说!我劝你,别坚持了。”
“德弗先生,我的小说并不垃圾!”我承认我的小说是跟随当今潮流,毫无新颖,但我绝是容不得别人多次侮辱我的作品。
我们小吵了一架,德弗摔门而出。
我除了文采好点,一无是外。从前家里富裕些,够我挥霍好几年;如今家中落道,弟弟凭着才智,赚了点钱,父母便跟着他住。而我流浪四处,无颜回家。
后来,我总能遇见德弗。
在朋友的聚会上,我们俩被迫一起跳舞;我养的金毛犬总是缠着德弗那黑不溜秋的狗;我们总是在同一家咖啡厅点同一种咖啡……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德弗跟个落汤鸡似的,手里握着一朵娇小的红鸡冠花,喊道:“我爱你,斯蒂洛!哪怕你又笨又蠢,甚至是庸俗的,但我爱你,我迷恋你,我为你感到疯狂,我无法自拔,斯蒂洛!”
轰轰的雨声将他的爱意深深掩住,但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顾所有,打开门,扶德弗进屋。他似乎发烧了,真是一名粗心的医生。
我尽量像一个医生一样去照顾他,德弗执拗地抓住我的手,“答应我,答应我。”
说得迷迷糊糊的。
次日,德弗烧已退,醒得也早。我一睁开眼,便发现德弗正郑重其事地盯着我。
“我知道这有些突然,但我无法控制,我爱你。”
德弗说,他早就发现了对我不同的感情。这位理智冷静的白大褂把自己锁在房里好几天,最终得出结论:他喜欢我。
德弗不愿浪费一刻钟,一想通便跑来宣告爱意。
我们的居所相差五公里,这个傻瓜竟跑了过来!
我答应了,因为和死对头谈恋爱应该是件很有趣的事。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久到我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阳光灿烂的午后,我走在喷泉的大理石沿上,偶尔有小水滴溅到我身上,德弗在身后看着我,生怕我摔下去。
“白大褂,你猜我是谁。”
“你是谁啊?”
“我是伟大的浪漫主义家。”
德弗天天听我嘴里唠着浪漫,嘟囔:“浪漫有什么好?”
我故意摔进德弗的怀里笑道:“浪漫才好最好浪在你怀里。”
身后喷泉的雕塑是正在射箭的丘比特。
其实呢,德弗也是个幼稚的家伙。
我们在一起后,我总嫌弃他不会说情话,但我自己却从未对他说我爱你。有一次,德弗搂着我,亲吻我的脸庞,每落下一个吻,便对我说:“我爱你,斯蒂洛。”
我用手制止德弗,他更是来势凶猛。
我被德弗吻得受不了,终于臣服道:“我爱你,我爱你。”
德弗像获得海勒比宝藏,高兴得连眉眼弯成月牙儿。
我永远爱你,艾尔弗雷德。
后来,四十多岁的我们回到法国。纪蓝成为巴黎盛名远扬的小提琴家。我们三个坐在她们初见的公园的椅子上。
纪蓝手里握着迎春花,满面笑容:“梵,很傻。当时我欺骗她,会在2月30号结婚。她竟相信了。”
2月份哪有30号。
“我爱她,像热爱每一朵鲜花。”
这天,银杏与红枫在交舞,是初秋。
一只白蝶停留在纪蓝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