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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盛世宫名

努亚族里的夜空海,两条鲛人躺在柔和海草中,仰望着头顶上柔闪着的水母。

“你说,商枝伯伯被那个锁阳放回海中了?”

“嗯,商枝族长回到南海中养伤,等到伤好后前往沥城晋王府内寻找你娘亲,却人去楼空,所以族长就回族里了。那时他发现,枳实夫人竟将自己的过错全部隐瞒,用你娘亲和族长私奔来博取众人同情。”

“后来呢?”其中一条雌鲛翻了个身,侧卧着撑着头问。

“你外公和大族长十分愧疚,承诺百年内,听命于努亚族。”另一雌鲛有些感叹。

“再后来呢?”雌鲛眨了眨眼睛,摆了摆鱼尾难掩兴奋。

“还后来?!忍冬!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套我的话是不是!”另一雌鲛嗤牙咧嘴吼道。

“别生气嘛小可,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找你聊天我找谁呀!”忍冬抚了抚小可的背谄媚道。

小可推开忍冬:“滚!老娘比你大了十岁!”

忍冬开始卖惨:“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

“嗷——停停停!我说还不行吗!真是的,每次都来这招!”小可白了忍冬一眼,说道。

“那你不是吃这招嘛……”忍冬笑呵地说。

小可吧唧了嘴:“怎么着,还起劲儿了?!”

忍冬笑了声,“不敢不敢。”

小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族长回来后,揭开所有真相。你外公十分生气,亚菲族与伊常族决定冰释前嫌,两族联盟。再后来,族长施压,将枳实夫人娶了回来。”

“哇哦!商枝伯伯的心比海底针还深!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爱,还要娶枳实夫人呢?”忍冬跌回海草毯上,看着上空一只小水母停在了她的鼻尖上。

小可摇着头遗憾道:“族长缺了两块鳞片!这海里倒不缺喜欢族长的人,可真要嫁,没一个敢上。”

差点成斗鸡眼的忍冬,摇头晃脑地,顺便将鼻翼上的小水母赶走:“商枝伯伯真腹黑,这样来惩罚枳实夫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后来你娘亲又回来了,肚子里还带着个你。”小可说道。

忍冬在脑中演了一边当年娘亲的归来大戏,正哈着嘴想到娘亲与商枝伯伯藕断丝连、暗渡陈仓、旧情复燃破镜重圆等等画面,被小可一巴掌拍了脑袋。

“你呀!一出生就是个异类,竟在娘胎里就有了性别。唉……造孽啊,你失去选择性别的自由,山奈夫人还去的那么早,要不是族长护着养着,连你外公都想把你送去冥海了。就不能学着精明点吗!要不然,以后谁敢娶你?!一会儿叫族长伯伯叫习惯了,有你好受的!”

忍冬泪眼汪汪地看着小可,一手揉着被她拍的脑袋瓜,心中腹诽,小可一点都不像小可爱。

可她也十分清楚,小可的话都是为了她好。娘亲回南海后,发现商枝伯伯已经成亲,也不知道是心灰意冷还是解脱了。

本打算一走了之偷偷找个地方生下她,可还是被商枝伯伯强行带回了伊常宫。商枝伯伯给了娘亲新的身份,可娘亲同商枝伯伯,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忍冬在南海中就是个异类,不说一出生就有了性别,就连血的颜色,都是红的。

而且娘亲因为生她身子一落千丈,最后在她三岁的时候终于撒手人寰。是商枝伯伯将她抚养成人,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她是伊常族和亚菲族的小王姬,尽管整个南海都在怀疑她的身份。怀疑她……是不是娘亲同人类一起生的杂种。

小可是少数知情的人,因为忍冬无人可求,便时常将她带出来套话。

“我其实很想知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忍冬腆着脸问道。

小可愣了愣,突然结巴着道:“小时候小……随便找个隐蔽的地方都能睡一天,不……不小心听到……族长和你娘亲的对话……”

忍冬别有意味地“哦”了一声,对着小可道:“不问自取就是盗!你这是窃听!”

小可气得牙痒痒:“我这么多年对你不弃不舍,不是还了嘛!要不我就走了!你可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忍冬抱着小可的手臂,笑嘻嘻道:“我不就说着玩嘛!”

小可松了口气,拍了拍忍冬道:“快回去吧,一会儿天黑了,小心那秃鲛来抓你。”

这话小可每回都跟她说,可她每回都没看到过那秃鲛。

忍冬依依不舍地跟小可互道再见,回了伊常宫。

商枝晚膳后召见了忍冬,跟她道:“伊常族南端出现几具鲛尸,我要出门几日。你要乖点,不要去太远的地方逛。”

忍冬忍不住攀问:“父王,是污染吗?”

商枝摸了摸忍冬的脑袋,半响后才说道:“还不知道。但愿,不是吧。”

忍冬问:“父王什么时候回来?在娘亲祭日前能回来吗?”

忍冬看到商枝晃了晃神,继而勉强一笑,将视线转到忍冬身上,“会吧。等父王回来,带你去看看你娘亲。”

忍冬点了点头,枳实夫人来敲门,带着点心进来。

忍冬看着商枝伯伯对枳实夫人的冷漠,忙着公事完全不顾身旁枳实夫人的来临。忍冬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关门声,商枝伯伯是否连枳实夫人进来过,也完全不知情?

“父王,你离开的几天,我能不能住在娘亲的小屋里?”忍冬试探性问道。

“去吧,待在那里也安静些。”商枝头也不抬说道。

忍冬笑着在水中拍了拍鱼尾,随后飞窜而出,传来声音:“父王!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商枝笑了笑,看着忍冬的背影,不禁回想起山奈年少的模样。

久久后,商枝只是轻叹了口气。

商枝离开后,忍冬在小屋里打滚。那屋子,听说是娘亲按人间的规格置办的。娘亲走前,忍冬也同她一起在这儿生活。可娘亲走后,这儿便被锁起来了。只是忍冬不知道,其实这十几年,商枝时不时地会来这里小住。

因为对于商枝来说,这儿仅存着山奈最后的气息。

这会儿让给了忍冬,他倒没怎么难过。也许是时间吧,将他对山奈的眷念,也渐渐消磨了。

回到寝殿内,枳实还未就寝。

商枝不想同她多说一句,倒头就睡。

这是他对枳实的惩罚。她不是想要他吗?他娶了。只是其他的期许,商枝一件都不会给她。

第二日早早出发,忍冬送了商枝一盒点心。

“父王,我给你准备了今日的膳食,你可不准为了赶路就不吃东西!”

商枝笑了笑,摸了摸忍冬的脑袋。随后抬头,对着枳实冷声道:“我走了。”

枳实缓缓地点了头,正欲开口,商枝已转身离去。

忍冬瞧了枳实一眼,快了一步回到小屋内。

小屋里一切都很新奇,忍冬昨夜担心动静太大不敢翻动小屋里的东西,这下商枝伯伯离开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小屋里翻一遍,恨不得拆了重盖。

为什么呢?忍冬环抱着自己的双手偏头回想,大概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看到娘亲总在看些什么,每每父王进来,娘亲总是能快一步藏起来。

那会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娘亲留在人间的宝藏?

嘿嘿!

忍冬一想就忍不住激动起来,一下子搅了个天翻地覆,海水浑浊。

她呼哧呼哧地瘫坐在石床上,看着眼前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小屋,有些失望。忍冬的眼睛红红的,最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公平!为什么一言不留地离开我?!明明……明明我是你的女儿啊!”忍冬这么执着地寻找那东西,是因为她内心十分渴望母爱。

山奈走得早,是商枝在忍冬的人生当中充当母亲和父亲的角色。可这不能抹灭山奈就是忍冬娘亲的事实啊。忍冬想她,越长大越想她。

忍冬的泪化不了珍珠,可那是海中的毒药,周遭的海草珊瑚在收缩甚至枯萎。最后山奈的小屋被谁推开,忍冬压根没注意到。

那谁将忍冬抱在怀中,摸了摸忍冬的头轻叹了一声。

忍冬仰头一愣,紧接着哭着质问:“父王,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阻碍了娘亲同你的未来,所以……所以娘亲讨厌我?”

赶回来的商枝拍着忍冬的后背哄道:“怎么会?你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只是物是人非,后来的我们,再也回去以前的生活了。”

忍冬抽噎着说:“那娘亲为什么连句话都不留给我?又为什么父王一点都不开心?”

商枝坐在了忍冬身旁,大手一挥,小屋恢复了原来的整洁模样。

经过十六年岁月的沧桑,商枝脸上无悲无喜的神情,渐渐多了几分稳重。

他从鲛袖中拿出一块鲛纱,递给了忍冬。忍冬闻到了那千年不散乌贼墨的味道。

“因为你母亲,想让你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忍冬擦了擦眼睛,睁得老大不解地看向商枝:“忍冬不明白父王的话。”

忍冬展开那鲛纱的时候,商枝在一旁说道:“上头写的,是你的身世。山奈临终前交代过我,等你长大了,告诉你。是父王自私,总以为能瞒一天是一天。”

忍冬一看,原来自己竟是人类的孩子。而且还是兰泽皇帝的二女儿。

“人类寿命不过百年而已,你娘亲十分清楚,你若想回到人间,会当成异类看待。寻找的友情、亲情和爱情,你都会看着他们生命流逝而感到无能为力。父王……父王希望你能在我的庇佑下随性生活,认祖归宗的事,你要好好考虑。”

忍冬一时难以取舍,伤心得又落了泪,泪水一散开,忍冬发现末尾又浮现出了几行字。忍冬收了泪仔细一看,竟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溧阳水苏?这是什么?苏子……水苏……他们是兄妹吗?”忍冬将头扭向商枝发问。

对于忍冬眼泪的魔力,商枝倒没想象中惊讶。他隐约想起了点什么,只是轻描淡写道:“嗯,因为你父皇的过错,至今下落不明。你娘亲曾去寻找过,但无疾而终。”

“所以娘亲不打算让我知道了?”

“你娘亲不是不让你知道。而是觉得,这可能就是水苏的命。她可能在溧阳会过得更好。”商枝说道。

“可水苏姐姐可能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选择,如何让她选择呢?!相对于我,水苏姐姐更令人心疼。”忍冬眼眸中透露着一股倔犟劲儿。

商枝顿了顿,想到忍冬能如此明事理,不枉他对她的期许。

“父王,我接受了我的身份,那我能不能去找水苏姐姐,让她选择自己的人生……”忍冬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有些担心商枝会不同意。

商枝深深吸了口气,这一刻还是来了。

他笑了笑,摸了摸忍冬的脑袋道:“我们忍冬长大了,不由爹了。”

忍冬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破涕而笑,可听到商枝继续道:“人间险恶,你虽同你娘亲学过人族语言,可字却不认得半个。你当真要去?”

忍冬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只听到商枝哑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忍冬看到了商枝水波层后的孤独。自娘亲后,她几乎成为商枝继续活下去的支柱。

“父王,我去找姐姐,若她愿意,我送她回兰泽宫,若她不愿意,回南海的路上,我拐个弯去兰泽都城瞧瞧……”忍冬越说声音越低,显得十分没底气。

“忍冬做的决定,父王都支持你。走吧,父王送你。”商枝不再摸忍冬的脑袋,两人起身后,商枝拍了拍了忍冬的肩膀。

忍冬忍泪点头拿起了包袱,跟上商枝时,见他变戏法式地拿出一块玉佩来,果不其然是要给忍冬,并嘱咐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寒冰玉收好,无论你在哪里,父王都能找到你。”

忍冬接过那晶莹剔透的寒冰玉,听到商枝继续道:“父王派几个雄鲛保护你,好不好?”

忍冬噗呲一笑:“父王,我一去不知多少天,他们语言都不通,怪怪的。”

商枝一想也是,便不再多说什么了。正好溧阳在伊常族北端,而商枝要去勘查的地方在伊常族南端,南北不相及,他们在伊常宫口到底要道别了。

临走前商枝道:“去吧,父王在这里看着你离开。”

忍冬临走前的喜悦一扫而光,但是商枝的行为让她觉得自己只是出去游玩一趟,夜里,父王还会待在那儿等她归来。

忍冬缓缓游了几米,而后回过身来问商枝:“父王,关于娘亲的死,你遗憾吗?”

商枝看着她眸中那清澈的眼神,不觉垂首一笑:“我与山奈真心相爱,你不会知道,当年若不是她的陪伴,我大概会走上歧路。若说遗憾,也许不。因为,曾来过。”忍冬看着商枝用手拍了拍胸口,那个最接近心底的地方。

忍冬的视线渐渐明亮起来,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存在破坏了一切!

商枝看穿了忍冬的想法似的,开导道:“傻孩子,你怎么会是我们之间的阻碍?多少风雨都走过来了,你若是意外,也是个美丽的意外。我是你的父王,至死不变。”

忍冬点了点头,犹豫着后退,忽而一下子冲游而去,传来急切的声音道:“我很快就回来!”

忍冬的人影在水光游线中渐渐消失,商枝对着身后属下道:“启程吧。”

商枝的眉头紧皱,听说今日又多出了几条鲛人尸体。

忍冬备的东西不多,但她拿着许多珍珠,打算上陆地后换钱用。

至于多少钱,商枝并未交代清楚。

忍冬游了一天一夜,被一袭漩涡卷得晕头转向,早晨时才被海浪推上了海岸,她瞧着四下无人,化了双腿坐在礁石上风干长发,不一会儿见到一人在一旁钓鱼,忍冬吓得不轻,也不知道这人看到多少。

忍冬眼珠子一溜,走到那人面前,反剪着手背着海风的方向溜达着,时不时打量眼前这人,白衣黑发,整张脸十分俊朗,羽白的袍角随风飘逸,海风苍狂不问归程,可鱼竿却能在他的手中保持不动。

整个人,如雕像一般。可对忍冬来说,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她停下脚步,暗自思忖,一定是因为他是自己看到的第一个人,所以自带好感。

忍冬凑近那人面前,昂着头问:“喂,去溧阳,往哪儿走?”

那人不回。

若在海中……其实忍冬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做,因为在海中,她只有一个朋友,而她唯一的朋友小可,要是听到她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定毫不犹豫一巴掌拍到她的脑袋瓜去。

忍冬叉腰,想要对着那人一通痛骂,可是看着他那冰蓝的眼眸,又不觉想捂暖靠近几分。这么一想,忍冬只好微叹了口气,垂下手耷拉下肩膀转身打算离开。而来时试探的计划,早已抛到脑后。

“不打算问我,看到多少吗?”

那寒霜似的声音飘到忍冬耳中,她倒吸了口气转身一看,那人正好钓了条海鱼正在收杆。

“你……你看到多少!”忍冬质问道。

那人不急着回答,起身而立,自顾自地忙着手中的动作,搅回鱼线的那双手会骨节修长,用忍冬的话来说,那双手,会发光。

可忍冬不能这么堕落,她来陆上,可是有要紧事要做。为坚定自己的信念,忍冬用力点了头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小海鱼终于到手,那人迅速将海鱼抓住起勾,顺手扔进一旁的鱼篓里,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块湿巾擦拭双手,边往忍冬的方向走来。

忍冬的心跳无法阻挡地在加速,紧盯着那人的双眼呼吸有些急促,心中不禁暗想,好强的气场!

“先告诉我,你是谁。”

“忍冬……”

“去溧阳做什么。”

“找姐姐……”

“然后呢。”

“看她愿不愿意,让我送她回兰泽都城……”

得知了所有,那人垂眸,盯着忍冬玉白的小脚:“就这样去?”

仿佛在他离开视线的时候,忍冬恢复了意识,退开几步指着那人问:“你是谁!使了什么妖术迷惑我的双眼!”顿了顿,又添上一句道,“套我的话,有何目的!”

那人对上忍冬探究的眼神,让忍冬不禁呼吸一紧,冰蓝的双眸忽而深不见底,薄凉的笑意传来,“若我能助你,还否在意我的身份?”

忍冬确实犹豫了,只得拖着时间让自己思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都没看到,可以叫我……御风。”

“还有呢!”对于忍冬来说,正是给自己找回面子的机会,忍不住趾高气昂道。

“上天赐予我的能力。”再多,御风也不会说了。

忍冬咧了咧嘴表示不感兴趣,“知道溧阳怎么走吗?我不是来玩儿的。”

御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忍冬,看得忍冬要起鸡皮疙瘩,随后也不再强求,摆了摆手转身道:“算啦算啦!打扰你钓鱼真不好意思!我走了,我不是来玩的。”

可没走两步人却横空而起,忍冬大惊,仰头时发现自己被御风横抱着。

她大眼瞪着御风,“你干什么呢!”

御风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你裸露双脚,在这礁石之上,难免受伤。”

忍冬依旧不开心地冲他道:“但也只是我受伤。”

御风停下脚步,轻蹙眉头,垂眸看了忍冬一眼,那时候的忍冬有些害怕,御风会将她抛出扔到海中。

可是御风却是说:“方圆几里之内,只有我一人。你赤脚走在这里,容易出事。我是最有可能成为嫌疑犯,而我正在避免自己成为嫌疑犯。”

忍冬闭了嘴,任由御风抱着自己走出海滩。

“你的东西不要了?”忍冬小声嘀咕。

御风将忍冬放下,“就送你到这,我的东西,自然要拿回来。”

忍冬拍了拍身上的白色鲛纱展平褶皱,心不在焉地跟御风道别,甚至眼都不抬一下。

这倒另御风有些意外,不过起初想逗逗忍冬的心,倒已完全消沉了下去。

他刚迈腿要走,忍冬便拉住了他:“哎!你有没有钱?我拿珍珠同你换!”

御风有些哭笑不得,这种被缠上的愉悦,让他临时起意,还故作姿态回身道:“若信得过我,我带你去溧阳。”

忍冬愁容忽而欢喜地展开笑颜,蹦了起来几乎要跳到御风身上去。那海沙飞扬而起,狠狠刮了一下他的脸颊,御风一脸呆滞,有些嫌弃地看着忍冬,同时也在深深地后悔自己那么草率做的决定。

可忍冬这傻姑娘,纯属人看着精明,脑袋里头挤不出一点实用来。事实上这才是忍冬的本性,刚才那唬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地,看似质问,实则虚之,全是学小可的姿态。其实对于御风的回答,她总是听了后一句忘了上一句。

忍冬对御风的怀疑也仅限于此,当御风意外地说出她最渴求的答案后,忍冬立马将所有怀疑都抛之脑后了。

看着那变黑的海水,御风毫不犹豫拿回渔具,立马带着忍冬离开。可是土路上满是沙砾,忍冬的速度减慢,渐渐跟不上御风。

突然御风走了回来蹲在了忍冬身前。

“你干嘛?”忍冬再次瞪大了眼睛。

“上来。”

忍冬天真地将一只脚跨过御风的肩膀后,被御风黑着脸拍了下来。

“你打我干嘛!”忍冬觉得,御风很无理取闹。

御风轻轻叹了口气,将忍冬背了起来。

视野突然高阔了许多,忍冬在心中暗自赞叹,突然听到御风问:“关于你姐姐,你知道多少?”

忍冬这下不得不好好思考了。不能让人知道姐姐是王姬,这个位置在人间十分高贵,以防有居心否侧之人来冒认。

“在溧阳。”

“还有什么?”

忍冬认真地想了想,娘亲什么线索都没给她留下,只是告诉了她这样一个事实,溧阳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不过,这姐姐同兰泽皇帝很像,也应该同自己有些相似之处。

“同当朝皇上有些相似,同我也有点相似吧。”

御风真是败给了忍冬,“好吧。”

忍冬上岸正直三月,海风的厚重让纷飞的柳絮沉沉下坠,忍冬在御风的背上让时光静静流逝,脚丫子不时被柳絮轻抚而过,轻柔之意挠痒痒似地,忍冬的脸颊上泛红。

御风背她上了镇上用珍珠换了一大笔钱,立即购置了马车等物。

忍冬率先上了马车,御风不知上哪儿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扔了一双白色绣花鞋到马车里。

忍冬被吓了一跳,可见那鞋子精致好看,和她的鲛纱十分搭配,笑眯眯地问:“给我哒?”

御风最后拿着他的渔具上来,斜坐在马车厢外的木板上,慢悠悠道:“路途遥远,非渔村之地,女人不可赤脚。”

“为什么?”

“看了,就要负责到底。”

“怎么个负责法?”

“成亲。”

“这样啊……那我穿好了。”忍冬点了头回答道。她是海的儿女,终归要回到海里去。避免与人产生不必要的纠葛,确实是她要注意的地方。

她将鞋子穿上,边问道:“去溧阳,要多久?”

“晚点的话,明晚就到。”

忍冬十分兴奋,胡思乱想了些与姐姐相认的感人画面,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御风掀开车帘一角,见忍冬安稳睡下,大手一挥,整辆马车腾云驾雾了起来。有了微风和毫无颠簸,让忍冬更好睡了一些。

耳边只剩下风声,御风终于空出了点时间考虑,自己到底做些什么。

怎么说走就走呢?

怎么她说走就走呢?

答案无解。至少现在,御风想不出答案来。

他邪魅一笑,这真是一场笑话,整个海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这个鲛女,却在他的理解和掌握之外。

水晶球在他的手中旋转,他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去寻找她那个姐姐,知道具体地点后,鬼使神差地,御风又看到了所有前因后果。

只是收起水晶球后,御风脸上依旧无悲无喜。怜悯、同情?不存在的,在御风这里完全不存在。

不过车厢里的这条雌鲛,倒令他意外得很,这样的背景下成长,还能满怀感恩。从水晶球来看,没发现半点悲天悯人的怨气。

明明吸引他的只会是怨气,可他却被忍冬的纯净给吸引了。

他觉得好笑,越发不懂得自己了。

车厢里的人翻了个身,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御风收起了笑意,将马车稳稳落在陆地上去。

不久后,忍冬坐了起来,掀开车窗一看不禁赞叹:“哇哦!花海!”她这个人扒在窗台上,拍着车厢木板急促道,“快停下快停下!我想去看看!”

御风听了也没反对,刚拉了缰绳,忍冬便从他身边窜出飞奔而去。

一副恨不得在上头打滚撒泼的痴迷模样。

御风刚想叫她慢点,却听到忍冬打喷嚏的声音。

紧接而来又是几声喷嚏:“阿嚏——阿嚏阿嚏——”

御风忍俊不禁,下了马车将忍冬拉了回来。

“我是怎么了?”忍冬晃悠着脑袋,觉得无法解释。

“恐怕是受不了这花粉。”

御风将忍冬拉回马车上,慢慢驱车前进,这傻鲛,恐怕是第一次上岸,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对什么都毫无防备。

天色暗了下来,御风将马车停在一条河边,鱼篓里的鱼刚拿出来,忍冬忍不住要生咬下去,御风早有预感地盯着她看,好在这傻鲛及时停了下来,对着他干笑一声:“这鱼,烤了一定很香。”

御风点了点头,在她面前生了火,从那一明一灭跳跃的火光之中,看到了她眸中的惊叹之色。

真有意思。御风心里头想。

第二天早上,御风告诉忍冬,已经到了溧阳。

忍冬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跟御风郑重道了谢,拿出一大笔钱来打算打发御风离开。

御风想了想,接过后绷着脸离开。

可看到忍冬挠了挠脑袋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模样,又无奈一笑。

“大娘,这附近,有长得和我很像的人吗?”

那提着菜篮子的大娘正仔细打量忍冬,大脸恨不得贴到忍冬脸上去,嘴角一颗大痣在忍冬面前晃悠,以至于大娘最后说了什么,忍冬都没注意到!

忍冬就这样被那大娘带走了,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款冬!明日就要大婚,你今儿个怎么出来抛头露面了?还好是被我碰到,若是你那亲家,恐怕要气坏了。你啊你,还问我那些胡话,是不是给烧糊涂了?”

大娘拉着忍冬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巷子里钻,忍冬终于有了点恐惧,这女人该不会要把她卖了吧?

“你放手!我不认识你!我是来这儿找人的!不是你口中什么款冬!”忍冬停住拽着巷子里唯一一棵小树,树干都被她拉弯了,忍冬就是不愿放手。

大娘惊呆了,这款冬怎么说变就变?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识大体!走!我要带你去你爹娘,让他们好好瞧瞧自己养的好闺女!”

忍冬怕了,没想到人那么难缠,可御风明明不是这样的!

突然一道熟悉的白影出现,将忍冬从大娘手中夺回,又将她揽在怀中防止被树弹走。

“哟!哪里来的男人!”大娘声音不怀好意,菜篮子也不顾了,叉着腰将视线又转移到了忍冬身上:“我好心好意带你回来,你却说你不认识我?!你的婚事要不是我三番两次地去柳家,人家那书香名门,能要你?!”

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大娘似乎壮了胆子继续道:“款冬!你那未来丈夫不久后可是要上兰泽京都去,陈世美知道不!人家说不定要去当驸马爷呢!到时候有你哭的!”

有人拍了拍那大娘,大娘甩了膀子吼道:“别碰我!”

而一旁过分激动的忍冬反而静杵着,只是伸手拉了拉一旁御风的衣袖。御风看着忍冬一副目瞪口呆,忍不住要笑。

“秦大娘,我才是款冬。”春风润物般轻柔之声传来。

那大娘再次甩了膀子,闭上眼张口就来:“青天白日说什么瞎话!你是款冬,那我面前这位是谁?!”

“忍冬。我叫忍冬。”忍冬眨了眨眼,笑道。

秦大娘恍若梦醒,睁眼回头瞧了款冬一眼,跳开一步,那篮子里的青蒿甩了绿尖芽儿,憋着张脸最后有些讪讪笑道:“哎呀!这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呵呵……”

对啊,这么相像的人,不用证明就能知道她就是忍冬要找的人。

对于秦大娘的过失,忍冬和款冬倒不介意,反而刚刚围成一圈的左邻右坊,三两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位秦大媒人:

“哎呦,知人知面不知心哦,原来这秦媒人是这样看我们款冬。”

“亏我们款冬还把她当恩人!”

“真是嘴碎!”

……

秦大娘瞧着众人看她眼神不善,考虑到敌众我寡的窘境,她只好换了个讨好的笑意对款冬道:“哎呀呀,天色不早了,我家那口子还等着午饭呢……我走了……明日再见啊……”

几乎落荒而逃,左邻右坊对款冬好一顿安慰后渐渐各回各家,巷中最后只剩款冬、忍冬和御风三人。

忍冬看着款冬一直傻笑,两人长相可谓七分相似,可相对于忍冬,款冬更加温婉稳重。

“姑娘因我白白受了一顿骂,款冬十分愧疚,若可以的话,二位随款冬进屋喝杯赔罪茶吧?”款冬眼眸笑意盈盈说道。

忍冬差点就要出口叫上姐姐,好在御风快了一步跟忍冬道:“那就多谢了。”

款冬笑着摇了摇头,领着身后二人越过上了年纪的垂花门,灰白的墙护着一座小宅子,忍冬同御风环眼打量,这宅子不过四五间屋子,庭院盆盆花草摆放有序,干净朴素,十分得体。

朱红的绸缎引得忍冬注意,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刚刚听那秦媒人的意思,可是说姐姐明日成婚?

“你们先坐,我去拿茶具来。”款冬笑意款款,任谁都不忍拒绝。

忍冬按捺不住要跟款冬说明真相,刚起身便被御风拉住。忍冬回头,御风低声道:“王姬身份非同小可,她明日大婚,若这样贸然出口,怕要吓坏她,也恐怕不会轻信。”

忍冬一想确实有道理,再抬眼去找款冬的时候,她已经端着装满茶盏用具的褐漆木盘而来。

御风示意忍冬坐下,开口对款冬道:“听闻姑娘明日大婚?”

款冬笑意不减:“是呀,天赐恩福,能与柳华有缘成婚。不怕你们见笑,家里头就我一人,二老大前年已过身了,多亏了柳华照拂,我才能安享生活。”

“我们是外乡人,不知这柳华是何人,姑娘若不介意,多说无妨。”

款冬点头道:“他啊,今年刚中了状元,明日娶了我,就带我上京都去。”

“要面圣吗?”忍冬激动问道。

款冬顿了一下,“柳华定要面圣,我呀,就老实待在驿站等他归来。”

忍冬与御风对视一眼,随后忍冬继续问道:“姐姐孤身一人,若嫁入柳府,受了欺负怎么办?”

款冬“噗呲”一笑,瞧着忍冬不仅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更多了一层喜欢。笑着摇头道:“你呀,多虑了。柳华待我好,这溧阳人人皆知。否则门第相差之远,他那样身份的人,何必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要我做正妻呢?好日子才刚到,如秦大娘所说,他有的是机会上京都娶皇室贵女。”

忍冬暗松了口气,这时听款冬问:“二位如此关心款冬,真令款冬欢喜。二人若不急着走,明日给我送亲如何?充当款冬的娘家人吧?妹妹忍冬,我名款冬,又是如此相像,明日不知的人,还以为我找到亲人了呢!”

听到这话忍冬顿时眼前一亮,“姐姐不是这家的亲生孩子?”

款冬点了头,不以为然,继续追问:“怎么样?留下来吗?”

忍冬当然十分乐意,瞥了眼御风见其没有反对,便连续点头称好。

夜里忍冬不禁问:“姐姐大我几个月,有没有想过,我真的可能是你的妹妹?”

款冬摸了摸忍冬的头:“有啊,要是再多个弟弟就好了。”

“姐姐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可能会带给你无尽的荣耀,或是无尽的麻烦?”

“当然想过。”

“那姐姐的答案呢?有机会,会想知道吗?”

“以往不甘,为何自己会是收养的孩子,可现在不一样,柳华爱我,愿意同我面对一切。所以,会愿意听到自己的身世,只不过,想要那时候,柳华能站在我身旁陪着我。”

忍冬暗想,离款冬结婚不过一夜,一夜过后,再说出真相不迟。

可一夜过后,忍冬却不得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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