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是她手中晶莹剔透的寒冰玉,突然有了发黑的迹象,忍冬身体也出现不好的症状,不知为何,她一下子想到了父王去处理鲛尸是否遇到什么危险。
气喘吁吁刚起身的她,犹豫着是否要等到姐姐婚后再走。
可呼吸渐难,忍冬前所未有地感到害怕。
想到姐夫不久后要面圣,定会注意当朝皇帝同自己的妻子十分相像,姐姐定能回到原有的生活轨道去。这事暂时可以不用忍冬操心。
忍冬想要给款冬留封信再走,可是人族语言她会说不会写。左思右想,只好将自己的身上唯一拿得出手的黑珍珠和银票留下。
忍冬去找御风,可敲门时才发现门是虚掩的,推门而入,发现早已人去房空。忍冬心下虽好奇,却也只得老实按捺下,匆匆离去。
她跑了好久,问了许多人才找到入海的河流。她一头扎进水中,幻化会鲛人模样,游了半天才到入海,费了好大功夫才辨认出方向,急忙往伊常族南端游去。
“怎么回事?这水质,越靠近南端越模糊不清?”忍冬心中喃喃,可事实上她哪儿知道,这水质不是越来越浑浊,而是越靠近南端,水质越黑了。
忍冬稍微停驻了一下,随后又往里头冲,到最后都有些横冲直撞了,黑水将她层层包围。忽然一只手挡在了她的面前,忍冬心中一喜,虽冲出去好远,又缓缓游回。
“请问……”话还没说完,忍冬便尖叫一声,因为贴近她眼前的,竟是一具高度腐烂的鲛尸!
对方眼珠子已没了一只,脸上大大小小的疮口不计其数,那只漂在半空中的手,所有指甲已然脱落,肉已被撕扯成带有粘性的堆积细沙样,随着仅剩能感知的海水波动,在忍冬面前漂荡着。
忍冬捂着嘴巴转身想赶快游离,可这时候,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一具又一具莫名出现的鲛尸!
忍冬十分无助,退到哪儿都有鲛尸围挡着,她游在原地不敢乱移一分,眼泪汪汪,只得大声呼救:“父王!你在哪儿?!我是忍冬!父王!”
四处张望,可漆黑无比,犹如深渊之谷,没有回应,甚至连自己的回音也没有,等来的,是鲛尸慢慢地向她围拢靠近。
“父王……”忍冬小声抽噎着,她突然想到,自己若是向父王呼救,真招来的话,恐怕也要让父王陷入绝境。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环看鲛尸,暗想自己也要成为他们之间的一员,这真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忍冬的口鼻,忍冬大吃一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以为是鲛尸变异,吓得闭上双眼。
然而,闭眼的同时,眼角的泪水流出,人也昏死过去了。
嗯,被吓晕了。
来人倒也乐得自在,将忍冬护在怀里,大手一挥,所有鲛尸都被一卷水柱冲得尸骨散开,再然后,只见一道白影迅速闪离。
商枝刚要冲进黑水中寻找女儿的踪迹,可转眼便侧手一挡,叫停了身后之鲛的继续。
“族长?”
商枝皱眉,缓缓出声:“忍冬不见了。”
“王姬不见了?就这一瞬间的事?”身后商枝的得力助手附子狐疑道。
商枝也觉得奇怪,闭眼感知那寒冰玉的下落,确实不在里头。
“族长,会不会是寒冰玉被抢走了?”
商枝也担心,却依旧不语。好半响,才感知到寒冰玉的下落。
他沉着脸,最终缓缓出口:“在冥海。”
“什么?!在冥海?!”附子忍不住大惊。为什么?因为冥海乃海中的死亡之海,一道海沟将其隔开,常年阴寒,深不见底不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有史以来,便没有任何生物能生着进去活着出来。
比眼前这大团毒水障更为瘆人。
因此商枝对附子道:“我们远道而来,就是为清除这些毒障。你们留在此地,寻找王姬之余,尽快清除毒水,以防鲛人忧心忡忡。记得采集一些回伊常宫。”
商枝说完要走,附子及时叫住了他问:“族长!你要去何处?!”
商枝头也不回:“冥海。”
附子一想这可是大事,急忙问道:“冥海十分危险,属下十分担忧族长的安危。族长!您就留在这里,属下代您去!”
商枝侧过半张脸:“留下来,若一个月内没我的消息,接任族长之位。”
附子心慢了半拍,可并未是窃喜,只是不想族长此趟,竟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他十分敬佩,再抬头,已不见商枝身影。
附子一咬牙,看着眼前的一片黑团,知道不能没人负责。决定尽快赶工将这里处理好,再去支援族长。
事实上忍冬确实在冥海之中,可惜她本人并不知情。醒来之时,夜明珠耀得她眼睛刺疼。忍冬用手揉了揉眼睛,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于一座水晶宫殿之中,水晶用具一应俱全,庞大极冷清并存。
“这是哪儿?”忍冬环眼四周,没看到半个活物,静悄悄的,仿若梦境之中。从水晶床上游离,忍冬到窗前才发现,这个宫殿好像被一层神秘的东西包裹着,保护着。
忍冬刚要伸手触摸,就被一身熟悉的声音叫住。
“外头的海水,有损元气。你最好不要轻易触碰。”
忍冬心头如闪电般一触,整个人都僵了。
她缓缓回头,眨了眼询问:“御风?”
来人依旧白衣飘飘,长发微卷,稳稳披散在身后。但他却也不是鲛人的模样,却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忍冬眸中瞳仁渐渐收聚,“你,你是人是鬼?”
他却轻笑一声,“不是人,也不是鬼。”
“你是不是御风?!”忍冬质问道。
“是御风,也是重台。”重台盯着忍冬的眼说道。
他的眼眸子化成灰忍冬也认得,因为一看,便要陷进去。
“你这是……我要回去了!”忍冬还是拎不轻情况,但是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但她心中还在担忧父王的安危,她要去找她父王。
语毕忍冬一点点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来,看样子,是御风……不,重台救了她。
“多谢相救,有缘再报答你!”忍冬头也不回地要走,甚至迫不及待想从那水晶窗口直接游离。
可重台却也不急,淡淡问:“你的寒冰玉,不要了?”
忍冬回头,摸了身上的寒冰玉果然不在,脸色十分不好看,窜到了重台面前扬手要夺回寒冰玉,可重台快了一步。
“还给我!”忍冬叉着腰气冲冲道。
重台却毫无表情:“好啊,只是你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现在报答不早也不迟。”
忍冬咽下心中不快,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如果拿不回寒冰玉,自己出去,保不齐父王会与她擦肩交错。
“你想怎样?”忍冬说得十分平静。
“留下来做几天客。”重台咬牙,冷静地说出了这话。但这话其实是前半句,而后半句,他始终没办法说出口。
要搁在平时,这个要求压根不算什么。只是现在,忍冬满心都是父王的安危。自己待在这水晶宫内安享生活,可父王要是顺着寒冰玉的下落来寻找她怎么办?
外头的水障会不会要了父王的命?
“你这要求,说高不高。可我满心挂念父王,你真要强留?”
重台不语,忍冬决心不能再拖延时间,转身要走。
重台见情况,不轻不重地问:“难道你以为这是伊常族南端?”
“这话什么意思?”忍冬看他的眼神带有十分警戒的意味。
“想走,尽管走。只不过,我不能保证你能安全出去。”重台嘴角嗜着笑意,让忍冬不寒而颤。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冥海。”
忍冬倒吸了一口气,怎么她一晕,晕到了冥海来了?!
“你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玩笑!”冥海怨气尤重,就是个死亡之海,只进不出,是鲛人的禁地!
“你心里清楚,这像不像玩笑。”
“可是……我还是想走!御风!你带我出去吧!带我出去,让我告诉父王我安好,我再同你回这个水晶宫内不行吗?”忍冬急促地求道。
重台无动于衷,好像没有什么能激起他出行的欲望。事实上,他的心在绞痛着,若不是忍冬在此,他恐怕要跌滚在地上去。
忍冬泪眼汪汪,看着御风怎么也看不透:“御风,我认识的御风,明明不是这样的……”
重台袖中握拳强撑,暗叹了口气,还是拒绝道:“先把你的伤养好再说。”
忍冬几乎要炸裂:“我身上哪儿有什么伤!你压根就不想让我出去!你到底什么意思!怎么这样莫名其妙!”
“叫我重台。”重台皱眉转身,一副任其诋毁的样子。
转身之际,重台突然喉咙一腥,他一顿,紧闭着嘴不让鲜血流出。因为这样的话,一瞬间忍冬就会敏锐地发觉水中的鲜血味道。现如今不是忍冬要逃,而是他要赶紧逃,别让忍冬看到这样一副落魄模样。
“重台!我的命不归你管!你要关我,等下辈子吧!”忍冬紧握双拳说出这样一番话后,奋不顾身往外游去。
可那个重台是什么时候挡到她面前来的?还一脸凶神恶煞!
忍冬愣了一下,随后打算绕过他离开。然而重台,嘴角却溢出鲜血,高大的他,却无助往忍冬的肩头倾来。
忍冬微张着口,责备的话在本能地伸出双手时,化为一道柔波环上了来人的腰。
“重台?你怎么了?”
无人回应。
忍冬侧头时却看不到重台的情况,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再次发问:“重台?你别吓我……”
继续这样待着也不像话,忍冬不是没想过丢下他自己一走了之。
可说到底,这人待她不薄,帮过她也救过她。
忍冬抱着毫无动静,双手垂摆的重台到水晶榻上放下。
她松了口气站在重台面前,可一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孱弱的生命体征,忍冬着急得来回徘徊自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醒呢?”
忍冬翻箱倒柜似地恨不得把水晶宫给掀了,事实上里头连个贝壳都没有。
这地方不仅冷清,简直凄凉!根本不是个生物住的地方!
忍冬气喘吁吁,不忍地看向水晶榻上的那人。
她的鼻子有些发酸,他死定了不说,还要拉自己和父王给他陪葬。
太不像话了。
忍冬没忍住,坐在地上大哭,泪水在这冥海之中,悄然凝结成团,在忍冬没注意的时候,飘进了重台的嘴中。
忍冬哭天喊地,惊醒了刚刚还晕着的人。
他轻咳一声,虽还虚弱,勉强半撑着身子问她:“我还没死。”
忍冬骤然停了下哭声,抬头去看榻上的人。游到他面前问:“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重台说了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只是看着忍冬,突然想到,让忍冬待在这儿几天是不理智的。他若像刚才毫无征兆地去了,那忍冬岂不是要陪葬?
重台起身,抹掉嘴角未化的血迹对忍冬道:“刚刚同你开玩笑。我送你回去。”
这下忍冬有些犹豫了,“你身体……”
“无碍。”他霸道地抢过忍冬的话,作势恶狠狠地瞪了忍冬一眼。
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重台走到忍冬面前,伸手要拉忍冬起来。忍冬喉咙一哽,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之中。
重台将忍冬护在怀中,不一会儿,已出了冥海边界。
远远靠近临界的时候,忍冬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激动地拽着重台的手臂,指着那个方向道:“我父王!我父王在那儿!”
显然商枝也看到了忍冬和重台。
可渐渐靠近时忍冬才发现,父王身后好似有一只秃头恶鲛,她仔细一回想,这秃鲛不就是小可说的那个叛徒鲛人吗!
“父王小心!”忍冬看到了商枝身后的那金枪。
一只手捂住了忍冬双眼,忍冬心一凉,前所未有感到害怕。
忍冬将手推开,也抛开了身后一路护着她的重台朝商枝游去。
那秃鲛看有人来,早就扔下金枪打算逃离。可不料身后附子等鲛人游来,他无处可逃,打算决一死战。
忍冬冲附子等鲛人寒声喊道:“杀了他!”
附子等大概猜出了什么,怒得显出战鳞,将那秃鲛团团围住。
忍冬半抱着商枝,流着泪低声问:“父王?父王你醒醒?忍冬回来了,你醒醒看看忍冬……”
重台走到了忍冬面前,无声无色地看着她,“他死了。”
忍冬抬眼剜了他一眼,虽不说,重台也看出里头的怨恨。
泪水就在她抬头的那瞬滴落,忍冬为免自己看起来太过脆弱,垂下眼去看着商枝久久不语。
他死了。忍冬抱起他的那刻,就已经知道了。
因为重台的提醒,忍冬不再唤她怀中的父王了。可是忍冬怎能不想,那个摸着她的脑袋瓜,要等着她回来的父王?怎能不想,那个去而复返,告诉她秘密的父王?怎能不想,为了她的安危,追着寒冰玉到冥海的父王……
忍冬告诉自己不要哭,父王在世,定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自己。
附子等人将那秃鲛抓获,割了他的脑袋,用那根刺杀父王的金枪刺穿脑袋,举到了忍冬面前。
他看着一旁的重台,十分怀疑他的身份。介于忍冬没有发话,并也不敢多问。
“王姬,贼鲛已被铲除。只是附子不明白,以族长的身手,怎会让他得逞?怪附子没能早到一步,附子有罪!”附子十分后悔,那时要是跟上商枝,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附子的话再次刺痛了忍冬的神经,同时也让重台一惊。重台看出他身上环绕着冥海的怨气想必是想硬闯冥海,受了重伤被逼退了。
忍冬至始至终不再看重台一眼,她起身,低沉地告诉附子:“走。”
附子不敢违抗,带着已逝的商枝,跟在了忍冬身后。
而重台站在原地里苦笑,罢了罢了,自己命不知有无明日之人,还有什么期盼呢?她怨,就让她怨吧。至少这世上,还有个人会记住他。
可是为何重台还是呕出了一口血来?
重台望着前方忍冬的身影一顿,忽而有种期待。
可是这期待,最终化为幻影……
多年后的一个春天,草长莺飞的兰泽要举行一次盛宴。
兰泽皇帝苏子,要娶皇后了。
忍冬站在宫殿下仰望,苏子同新娘,站在那城墙上的半桥供百姓瞻仰。她看到身后不远处的姐姐也在,听百姓说,她已经恢复了王姬之位。
忍冬忽然也渴望他们那样的笑容,可为何自己,明明是由心而发的笑意,却显然十分苦涩和苍白呢?
“族长,该回去了。”附子在忍冬身后轻语。
忍冬点了头,转身之际,看到那个熟悉的白影正凝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