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宁美院这边,李准与半夏隔着纱帐诊脉,忽而眼前一亮,继而挪了挪身子,仔细再次诊了一次。
晋离原不在意,只是看着李准的样子不禁好奇,随而起身,将龙袍抖了一抖,漫不经心地走到了李准身旁。
李准嘴角笑意毫无掩盖,确诊后忙着起身,转而看到晋离就在身旁后,便躬身将手一拱,“皇上,微臣这才发现,娘娘怀了双生子!”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晋离高兴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可脑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直撞他心坎。惊得他只剩冷笑,倒让殿内所有人都看不明白了。
半夏也十分意外,忙打起纱帐来,也不顾外臣男女之防了。她看向晋离的时候,眼中生出一种希望来,这希望将晋离拉到现实来。
“这消息可准确?”晋离清了清嗓子问。
“先前胎儿较小微臣医术有限并未诊出,这回微臣拿性命担保,娘娘怀的是双生子!”还跪在地上的李准说道。
此话一出,宁美院殿内的宫人们全都就地跪了下来,异口同声恭祝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晋离一笑,跟小安子道:“赏。”
李准大拜:“谢主隆恩!”李准抬起身子的时候,继而又吩咐,“皇上,微臣还有话要说。”
晋离笑着点了头,“允了。”
“母胎只有一个,双生子却有两张嘴,营养一分为二,难以跟上。所以胎儿抢食,自怀孕的第一秒到出生前皆是一样,这种情况不会改善,只会愈演愈烈。娘娘肚中较小的那个孩子,怕是要受点罪。”
其实这话说得十分委婉,但晋离拧着眉头立即止了笑意,直冲答案问道:“存活率多大。”
“若娘娘按微臣的话来做,六成。”
其实对于李准来说,超过五成便是不用担心的了。可是初为人母的半夏却容不了半点差错,她惊起,“皇上!”
晋离趁空朝半夏那儿一看,继而对半夏的肩膀轻拍安慰,“放心。”
李准也说道:“娘娘不必太过担忧,只需营养搭配合理,肚中的皇子们便能分配到应有的营养。”
半夏的眼神流露些质疑,但是李准并不在意,对半夏说道:“微臣这就下去给娘娘写方子,娘娘放宽心来养胎,微臣定不叫娘娘和皇上失望!”
半夏神情恍惚地点了头,晋离给李准使了个眼色,李准应了声躬身退下,宫人们有序跟在了李准身后,随着菱花槅门掩上的轻微声响,殿内只剩晋离和半夏两人。
山奈那一夜怎么回去的,怎么睡着的她全都不清楚,只知道第二日竟比平时晚上了几个时辰才起来。
素问见山奈起了,便在一旁说道:“皇上今早差安总管来,说午膳要与主子共用。”
山奈道:“这是什么?打算请罪吗?”
素问讪笑:“主子不用多想,来之安之。”
山奈倒想像以前那样轻松面对,可昨夜风骤落花凋零的样子让她惘然若失,纱幔透来琥珀色的朦胧月光,好似将她心中的什么勾起,山奈已经无法轻松离身了。
“现在的你我也一样痛苦,倒不如你娶了枳实,安安全全地忘了我,多好?”
“若没有那段日子,山奈早已服从,怎会经受那番苦难?”晋离将山奈揽过。
池中的商枝在笑,笑意逐渐扩大,可身子,也在池中渐渐模糊消逝。
……
梦中的这段话不断重演,山奈醒来后不禁怀疑自己,是在哪个时候就放弃了自己了吗?
她不敢再想,只当做普通梦一场。
她愿浑浑噩噩过完晋离的一生,不问、不闻地陪伴、不声、不响地计算。
日子飞快,已到了隆冬之季,兰泽前朝大臣换了一批,听闻沥城不太太平,只是晋离从不将烦恼带进后宫,所以山奈也并未体会到事情的紧急。
可素问却说道:“主子,据说沥城那边,锁阳大人拒接了两道圣旨。全然不顾皇上的命令,这令皇上十分恼怒,连杀了两名太监解恨。”
山奈根本回想不起这个锁阳,可她记得清楚,当初在沥城赌场与鲨大战时,他就在现场。
“敢抗旨,倒叫人意外。想来也不是什么善类。”只是对于那两个太监……唉,山奈暗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们的命吧。
这世间万物,哪有人会一生好运?就算是走路,有心或无意,踩死的蚂蚁,定也不必身上的珠翠少。
“恐怕主子不清楚,皇上把这两名太监给炖了,让长临宫的宫奴们吃下去。”
山奈顿觉恶心,吃同类?!
山奈眸中的厌恶毫不掩饰,只听她问道:“皇上为何这样做?这两名太监可是做了何事?”
“回主子,这两太监受不住诱惑,将皇上的行踪告知外臣。”
山奈审视着素问,继而一笑,“那往后,你自己多加保重。”
素问心头一惊,明白山奈这话中含义,视线顿而下移,缓缓才说道:“多谢主子关心。”
山奈起身,走到了廊下看向空中的圆盘月亮,今夜又到十五,这几个月来,每逢十五,山奈便想方设法留晋离过夜,关于松音是否吃醋,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只是松音为何不发作?
为何?
山奈恍神,一阵冷风吹过,那感觉,为何比沥城的时候还要冷呢?是思念,还是内心的造作……
那是南海努亚族的初次见面。
“你就是商枝?”山奈半昂着头对面前的同龄鲛人问道。
“嗯。”腼腆的商枝摆了摆尾说道。
山奈磕着半只眼睛来瞄商枝,见其软弱可欺,便临时起义下马威道:“我告诉我父王,要将努雅族王姬娶回来给他当儿媳妇。咱们是竞争对手,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商枝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嘴中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最终并未说出口来。
山奈也不指望等到商枝的回复,瞧着他长而微卷的睫毛问道:“你这睫毛……”要说真好看的时候山奈停了下来,觉得自己要选择雄性,若说了“好看”二字就生出一种羡慕之情来,转而换了嘲笑的口吻继续道,“阴阳怪气!”
商枝愣了一下,看着山奈的神情谈不上生气。而就在山奈仔细探究,在心中暗自打赌他到底会不会生气时,突然商枝对山奈一笑。
那温润的笑颜让山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山奈有些气急败坏转身游开,可脑中直回放着刚刚那一幕,山奈忽然觉得,作为竞争对手的商枝并没有那么坏。可是这个念头转瞬而去,因为那时的山奈想,没有什么比得上亚菲族来得重要。
转而是与枳实一起游戏时。
“山奈!去捕条白金龙鱼来!”枳实半躺在紫红海草编制的躺椅中,高邈眄四海道。
“记住!是白金龙鱼!若是没找回来,我便告诉我父王!让你立马收拾滚蛋!”枳实朝山奈招了招手强调道。
山奈虽不愿意,却也老实将心中郁闷咽下,撇着嘴转身游开。心中腹诽:“那白金龙鱼万里挑一!这么挑食!还连累我来!”
山奈记得那天,她找了整整一晚都没有找到白金龙鱼,可是想起枳实的话,又没脸空手而归。
她在海岩洞里穿梭,却连条鱼都没看到,疲惫得临近冥海时也毫无察觉。好在半个身子游过界时,鱼尾被人拖了回去。
山奈正要发火,却看到来人是商枝,而他的手中还用海草系着一条白金龙鱼。
“我们回去吧。”商枝说道。
山奈盯着那白金龙鱼好一会儿,完全没意识到商枝刚刚从地狱之门将她拉了回来。
“你跟我抢白金龙鱼?!这是做什么!抢了我的白金龙鱼还要来我面前显摆!哼!你就尽管拿去给枳实好了!我才不担心会被赶出努亚族……”
山奈的声音渐弱,因为她看到面前的商枝,将手臂上挂着的白金龙鱼拿到了山奈面前。
“这是?”山奈不解地看着商枝。
“给你的。”商枝柔声说道。
山奈眯着眼狐疑问:“你回去好告状,说是我抢了你的?”
商枝一笑,有些无奈:“不会。”
山奈神情一亮,笑意藏也藏不住,接过那白金龙鱼左看右看,心中喜悦,却还是怀疑商枝会不会搞什么花样。
“为什么?”山奈脱口而出问道。
商枝带着山奈往回游去,缓了下来,垂眸喃喃回答:“因为我想成为雌性。”
山奈还在研究手中的白金龙鱼,连商枝什么时候掉队都不知道,更别说听到商枝说这话了。
“什么?”毫无疑问山奈问道。
“我说,我想成为雌性!”商枝抬头大声道。
山奈一惊,回身去看,手中的白金龙鱼不知何时脱了手往下飘沉。
白色飘带般悠扬落下,如同那时候的山奈看着商枝一样温柔。
……
“主子?主子?”
山奈眨眼,粉珠如水珠般“滴”地一声响,眼角何时滑下的泪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待看清了四周环境,面前的素问手捧着粉珠粒粒跪在面前。
山奈苦笑,心中打算也尘埃落定。她熬不住了,她要去找商枝!
山奈起身朝门外走去,素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忙起身要跟上:“主子?主子这是要去哪儿?!”
“要想活命,就老实跪着。”山奈留下这句话后,匆匆离去。
山奈闯进尚阳宫时,晋离正准备和松音就寝。因为山奈身份特殊,侍卫和太监不敢轻举妄动,倒有嬷嬷打算将山奈拦下,却被山奈亮出的利爪吓退。
山奈将殿门打开,小安子心道不好,护着山奈的心也不得不放在一旁,高喊道:“护驾!护驾!”
山奈剜了众人一眼,快步进到里头。
刚躺在床上的晋离听到声音不得不起身去看,正是那时,帐外突然一只手抓过晋离的脖颈!
晋离知道来人后倒没紧张,更是一笑。
“啊!皇上!”松音说道。
晋离用笑意安抚松音,这时小安子领着一帮侍卫进来,晋离看了反而十分不悦,淡声说道:“都下去。”
“皇上!”小安子和松音异口同声道,都十分担忧晋离的安危。
“下去!”晋离原本避着山奈指尖的尖锐轻声说话,这会儿见众人没反应,不免动怒,可动怒的最终结果,是必不可免的血流。
松音捂着嘴巴倒吸了口气,小安子被吓得不轻,想来晋离定是有什么计划也说不定,便只得躬身退下。
晋离虽不再说话,却拿眼去看松音。松音急得都快流眼泪,简直脑子一片空白!松音摇着头,抿唇誓死相随的架势。
“皇后娘娘留下!”这时山奈开口。
晋离有些好奇,山奈为何会要松音留下。
晋离微侧着脸让山奈立马发觉,山奈拿着指尖对晋离用力一抵:“别动。”
松音双手伸出安抚山奈:“妹妹要什么!姐姐若能做到的必然给妹妹双手奉上!切勿伤了皇上!”
“我苦苦留住晋离过夜,你却不发作,如今是为了他,还是为了皇后之位?”山奈一笑。
松音倒噎了一口气,将视线转到晋离身上。“你胡说八道!”松音忍不了山奈在晋离面前拆穿她。
晋离观察着松音,只见她辩解似地朝他摇头。
“若要证明你爱他,便告诉我商枝的下落,否则我定要他人头落地。不肯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我受的罪,定也要你尝一番。你要运气好,能当个太妃在庵里安度晚年,若是运气不好,那可就说不准了。”
其实这样的情况松音简直求之不得,可她还是着急地去看晋离的脸色,出于意料的是晋离竟表示出不要说的意思。
松音一时愣住,搞不明白这是不是晋离在试探她的伎俩。
所以将话题转移了说:“你要真敢动手,后悔的定是你!妹妹待在宫中多日,怎地皇上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皇上护你周全,你却这样报答皇上!我不信,这段日子里你留皇上在水云榭,会没有半点依赖!”
山奈谈起这个便像受了耻辱般,脸色十分难看,“呵,不过一时权宜之计。”
晋离听后自嘲一笑,直至刚才山奈出口回答前,他还在幻想,山奈至少会对他有一丝感觉。可是,轻轻几个“权宜之计”,便将晋离打回原形!
那关于她要为自己生孩子的事呢?晋离冷笑一声,喃喃道:“都是假的。”
山奈不想听到晋离的声音,一听到晋离的声音她便会忍不住迟疑!
可现在的状况,她一迟疑必死无疑啊!
山奈不想听晋离说话,也不想同晋离说话,所以她听到晋离口中那几字后,立即转移了对象对松音道:“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考虑,你快说,商枝到底在哪里!”
山奈的手是用了力的,晋离的明黄中衣,红色血渍濡湿正在一点一滴扩大。
“他不……”这时候松音反而清醒过来,佯装害怕山奈伤害晋离要脱口而出,可是晋离却大声叱喝打断了松音的话。
“头还昏着?朕一死,你也走不出这兰泽宫。知道那雄鲛下落又如何,咱们地底下相会,你一样要与他阴阳相隔。”晋离的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山奈这下真的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蠢,对啊,怎么走出兰泽宫,她一点计划都没有!满脑子都只是在想着要到商枝的下落就好。
“或者说,你还有同谋不成?”晋离其实害怕的只有这一点,就怕有心人拿山奈做挡箭牌,否则山奈哪儿会这么不计后果地来杀他?晋离的心中,始终对山奈有所偏袒。
山奈心中慌得不行,又气晋离将松音的话打断,于是紧逼着松音道:”你大可不说,最坏的结局不过我们三个人同归于尽。”
转而又对晋离说道,“你爱我,费尽心思留下我,真的有那么开心吗?我现在也算想通了,命运岂会比生命更久?你的折磨能算得了什么?恐怕与商枝也是有缘无分,我一死了之,不爱了,早点下地府让阎王爷安排,下辈子躲你躲得远远的,就足够了。”
晋离喉咙一哽,只听山奈继续道:“放我一马,也放你自己一马不好吗?你的江山你的美人都不会有所影响!你就想这么快死吗?说吧,就给你们三个数的时间!”
“一……”山奈紧紧盯着松音。
“二!”山奈眼眸闪过一丝凌厉。
“三。”山奈似乎对这个沉默的结果并没有太大意外。
“晋离,下辈子我们不见。”山奈疲惫道,手中也不迟疑,有一刀致命的决绝。
“慢着。”晋离拧眉叫停。
松音原本紧揪的心,因听到晋离的这一句话而得到缓解,可一下子适应不过来,直接瘫在地上晕了过去。
山奈还是听了晋离的话,为什么要听他临死前的挣扎?后来的山奈一直苦思冥想,只给出一个较为合理的理由:因为她还对商枝抱有一线希望。
“你要杀朕,同时死的,可就是商枝。而你,会求死不得。”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得天真,真觉得朕会让我们三人有同归于尽的机会?你知道蛊吗?朕在我们三人身上下了子母蛊,朕一死,商枝立马会跟着死,而你身上的蛊,会让你瞬间瘫痪,简言之,就是动弹不得,成为活死人。”
晋离一笑,缓声说道。
“不,决不可能!”山奈不相信,她觉得晋离在骗他,这件事太过蹊跷,晋离会不会是在骗她?
“你大可试试。”晋离无谓说道。
山奈还在犹豫,晋离淡淡解释:“或许你还不清楚蛊毒。朕倒可以帮你了解一下这个东西。朕死后,商枝肚中的子蛊就会咬断他的命脉,顺着血流的方向抵达心脏,一点一滴地侵蚀,折磨着他直至商枝气绝身亡。”
山奈想象着那东西啃噬的样子十分害怕,指尖也不稳,晋离虽没看到,但十分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点。
“不过你大可放心,你身上的子蛊,只会咬断你脑中的神经。将来自会有人照料,你会活到你应活得年纪。”
山奈无法理解晋离的心思,为什么连死,都不让她死呢!她不敢想象商枝被蛊虫毒害和折磨的样子,商枝承受了太多不该承诺的东西……一切都是因为她啊……这世上谁都可以因为她冤死,唯独商枝不行。
山奈无力地放开手,站着不知所措,头低垂着,眼泪下滑化成粉珠散了一地。
就在这一瞬间,退离的侍卫、小安子和蝉衣等人破门而入。
“娘娘!皇后娘娘可别吓奴婢!”蝉衣冲开人群,半跪地上扶起松音哭道。
“皇上!请允许属下将娘娘暂时扣押!”负责晋离安全的领头侍卫康安说道。
小安子不敢言语,可也有意没有阻拦。
晋离暗中咬牙,决绝离去。同时外面赶来几个力气较大的嬷嬷,将松音半抱到榻上去。
康安瞧着晋离不言语就离开,有些困惑地看向小安子。小安子努了努眼示意其去做,自己紧忙跟上皇上的脚步。
康安等人见安总管离开,转而将视线移到地上的山奈,心中还是对这个鲛妃有些敬畏。
蝉衣离开榻转身过来,“你这个疯女人!皇上不会轻饶你的!”
蝉衣甚至起了与之打架的想法,好在康安见山奈毫无动静,颓废地瘫坐在地上流泪对众人并无威胁,便让两个侍卫将其押下。
晋离这边,秘密将水云榭里的人都控制住,更是亲自审问了众人。
当然,首当其冲被晋离审问的,就是素问。
素问被侍卫带来,一甩摔在晋离面前,素问苍白疲惫的神情立马调整,安分地跪了起来。
“朕听说,自山奈走开,你便跪在殿内?”
素问低着头老实回答:“回皇上,确实如此。”
晋离又问:“为何?”
早在素问进门,见到晋离脖颈的包扎心中便猜出了个大概,“回皇上,主子夜里神游,奴婢打扰了主子,便被主子罚跪。”
“神游?”晋离挑眉。
素问勉强点了头:“主子想必在思念过往,奴婢唤了主子几声皆无反应,便叫醒了主子。”
“好一个‘思念过往’。你可知她做了何事?”晋离冷笑一声,问道。
“奴婢不知。”素问轻轻摇了头。
晋离的肘弯靠在椅把上随意一放,可身上透露出的威严感并未因此减少。
素问抬眸偷看,他似乎在探究这话是否真实,可素问等了半天,却只见到晋离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对她摆了摆手,颇无力道:“下去罢。”
素问跪安后护着膝盖小心翼翼起身,这才往门外走去。
其他人一一审后,晋离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最终确定了山奈一时冲动的原因——想起了过往与商枝的回忆。
小安子来问:“皇上,娘娘该如何处置?”总不能关进天牢吧?
晋离睁开眼看向小安子,随后视线下垂,语气却是不容缓解:“秘密带回水云榭。让李准施针,断其手掌筋脉。”
小安子脑子一懵,顿了一下才匆匆道是,显得有些急促。
晋离也不予计较,问道:“皇后那边如何?”
“回皇上,皇后醒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晋离想了想,起身抖了龙袍道:“摆驾,随朕去尚阳宫。”
夜很深了,可晋离到尚阳宫时,松音正干坐在床榻上,神情有些呆滞。
晋离知道她被吓到了,忙走到松音身旁揽过松音的肩。
“可还害怕?”晋离让松音靠在自己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
松音迷糊地抬头看晋离,开口问道:“臣妾所听到的,都是梦中臆想出的,对么?”
对于晋离以子母蛊威胁山奈的事,松音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相对于晋离面临的危险,对于松音来说,子母蛊的存在更瘆人。
晋离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将话题转向别处:“今夜之事,翻篇过了。今夜过后,你我谁也不再提。”
可晋离模糊的态度便是让松音误以为是默认!她感受着晋离身上温度的触摸,可晋离的心何时如此冰冷,她一点都不知情。
松音陷入沉思,无法屈服于自己脑中关于一切的猜想。
再体会晋离的那句话,又是翻篇。她冷笑一声,晋离柔和地拥抱着她,可他心中那似水的柔情,却给了那个要杀他的女人。
“臣妾怎么忤逆皇上的意思?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臣妾,永远是皇上的第一追随者啊。”
晋离感受到了今夜松音的不同,许是对松音的愧疚,让晋离今夜更加卖力,事后不仅吩咐了“留”,更让太医院熬来坐胎药。
松音心里是苦的,第二日喝那坐胎药更是苦得逼出了眼泪。
可松音怕是忘了,住进晋离心里的山奈也同样苦着。
山奈被关在殿内不得外出一步,四周被侍卫把守,一只蚊子都进不来。门窗紧闭,用蝉衣的话来讲,便是暗无天日。
山奈动弹不得,可每日三餐却有人照看。
这日李准来,山奈这才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却还是连带嘲弄:“皇上可真有意思,让李大人将我的手掌筋脉断了,怎么,又让李大人来帮我接上?”
李准有些同情眼前的山奈,十分理解她的话为何如此刻薄,不甚在意道:“回娘娘,微臣若不接上,娘娘的手怕是要废了。可尽管微臣替娘娘接上,娘娘也做不到像以往那样动作自如,”末了又添一句道,“顶多只能拿起汤匙用膳。”
山奈心惊,晋离果然是下了狠心了。这次怕是如何都不会原谅她。可山奈也无所谓,她本就是把自己逼入绝境中,也从没想过那晚过后,会如梦一场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谓“魔高一丈道高一尺”,大概就是形容她与晋离的斗争吧。
连死,都死不成的她,想来都是自己造的孽,要怪,连晋离都怪不上了。
山奈听后如意料之中般对李准淡笑:“若能的话,请李大人给我配的药汤少放些苦的东西。”
李准愣了一下,随后点了头,替山奈包扎好后便收拾离开了。
山奈看着那光影又暗了下来,这样日复一日,直到下起了第一场雪的那天。
晋离来看她了。
“无聊吗?”晋离坐在床榻前问道。
山奈笑,心境也十分平和:“刚刚开始确实如此,可我知道要关的日子还长,我就想,总要找点活下去的理由啊。所以靠在窗边时,但凡窗外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便能听出一副画来欣赏。这样的话,便好受许多了。”
晋离心中抽痛,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惯着山奈了。
“好好养着,等病好了,朕带你出行。”到了年底,那金丝楠木棺材也造得差不多了,晋离可以去接他母妃回来了。
“山奈记得,半夏年后要生。那皇上这次出行,定会赶在过年前回来吧?”山奈问道。
“你记得?”晋离从不认为,山奈会是那种关注他身边人和事的人。
山奈一笑:“太无聊了,把目前这一刻前的每一刻,都挨个儿想了个遍。”
晋离不言不语地看着山奈,生怕这是山奈对她使的苦肉计。再者将山奈的话一细想,心中自问:“那与商枝的一切,更是想了个遍吧?”
只是山奈不知情,只顾着将心中的话倾述出来,无论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见晋离干坐着,山奈有心试探,便将手背搁在晋离大腿上,展开手心让晋离看,半玩笑道:“这下,山奈成了没有掌纹的了。”
晋离先是一愣,随后蹙着眉头瞪了山奈一眼。
山奈有些云里雾里,只见晋离冷笑一声,再无其他。
山奈十分意外,没想到晋离会是这样冷漠的反应。冷眼旁观,让她的心忽而抽痛,恐怕晋离的心,再也不会那么轻易给她了。
“好好歇着,再玩什么花样,朕将你炖了吃。”晋离起身转离时突然一顿,侧过半张脸来阴测测道。
山奈心惊肉跳,想起素问告诉她的那两个太监,她觉得晋离说的这话不只是吓她而已。
山奈咬着下唇抿着嘴不言不语,耳畔传来晋离慢步离开的脚步声。
那轻快的脚步声似带有嘲讽,但更多的怕是显示主人心情的愉悦。
山奈深深吸了口气,闭了眼后心噗通噗通跳着,山奈为何会关注晋离的一切?她一想再想,觉得这只是她这段时间,在这屋子里熬出的习惯而已。
晋离走后不久,素问便得了令可进到殿内陪伴山奈。
素问端着饭菜而进,四目相望之时,皆有惺惺相惜之意。
“主子瘦了。”素问并未责备山奈,走到山奈身旁将端盘放在一旁,坐下来时说道。
山奈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你也瘦了。怕是连累到你了。”
素问轻摇头,垂下头来说没有。
素问端起一碗粥来喂山奈,压低了声音边说道:“主子,皇后有了身孕。后宫又添了两位昭仪。主子刺杀皇上的事,这后宫倒是不知情。”
素问担心隔墙有耳便没再说了,山奈也清楚,十分体谅道:“难为你了。”
素问勉强一笑,“皇上允了奴婢进殿内陪伴,想来主子离自由也不远了。主子便安心养身子吧,争取早日出房。”
山奈胡乱点了头,她只是手掌有问题,腿脚可半点问题都没有。只是要出门的话,可不是她说了算。
原本山奈并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两天后,晋离真允许山奈出行。
素问扶着山奈站在廊下,看着远处久违的天空,阴霾霾的,光线十分柔和。她再将视线垂下,环视水云榭,绿意染上一层霜白,被冻得斑驳。
素问拿来一件披风披在了山奈身上,山奈感慨道:“这时才体会到冬日的气息。只是看样子,还未下雪吧?”
素问淡笑:“上次皇上来看主子时,便是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只是雪沫子到地上便化了,小得很。”
“难得我犯了大罪,还能在殿内安享温暖。”水云榭地龙不断,这是晋离暗自吩咐的。所以山奈一出门便感觉到了室内室外的差别有多大。
“过去的便过去了,主子不是戴罪之身,不必如此感慨。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总不能揪着自己的一点小错不放。”
山奈笑笑,再抬头的时候,忽然惊喜道:“下雪了。”
纷纷扬扬扯棉絮般下落,山奈微笑着伸出一手来接,第一片雪落到她的手上时,视野里出现了一道着急的身影。
“娘娘……娘娘……”来人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因为体力跟不上,来山奈跟前的时候喘着大气扶着一旁宫女道。
“嬷嬷可是宁美院的?”素问觉得有些眼熟,对山奈对视一眼后,得到首肯问道。
来人点了头,艰难跪在山奈面前。
山奈凝眸问:“这是做什么?”
“我家主子有难,有娘娘搭救!”嬷嬷说道。
“嬷嬷这说是什么意思?”素问道。
“主子难产!有事想央求娘娘成全!求娘娘看在我家主子安分乖巧的份儿上,去一趟吧!”嬷嬷磕了头央求道。
素问和山奈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事有蹊跷,因为山奈才被解了禁足令,素问担心这又是什么计谋,于是疑惑道:“贵人预产期可是在年后?”
嬷嬷猛地点头:“主子早产!山奈娘娘快随老奴一块儿去吧!皇上也在那儿焦急等待,老奴是得了皇上同意才来找主子的!”
山奈这才将所有担忧都放下,跟素问道:“派个人照料,年纪大了,她恐怕受不了。”
素问欠身道是,侧身吩咐了底下奴婢,便扶着山奈上了肩舆。
到宁美院门前,山奈和素问便听到里头的半夏撕心裂肺的声音。
山奈皱眉,想来这人间的母亲,也不好当。
同素问进门后,只见晋离捏着一茶杯,一副苦思冥想状。可是山奈看着他却知道,半夏的哭喊声缕缕钻进他的耳中,他苦不堪言。
山奈想了想,还是给晋离请了个安。
这时里头着急出来一个嬷嬷,血迹沾满了双手,却来不及避嫌向山奈道:“娘娘!娘娘随老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