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玖.心中有佛所见皆佛

靳元看着眼前这个没皮没脸的混账，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衣领∶“你还好意思问我？方才的龌龊事儿，我可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你要是真有本事，咱们官府上见！”

“别别别！”少年连忙摁住靳元的手，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我一介草民，哪里敢随便见官，等到了官府上，那牢饭不是吃定了么！这位捕爷，在下与苏爷有缘江湖相逢，今日又得她相救，顺便比试身手，怎么到了您那里就成了当街调戏呢？”

苏绮年推开挡在前面靳元∶“谁同你有缘！能碰上你这种人，也不知小爷我到底倒了几辈子霉！”

“听见没有！”靳元自以为占理，伸手一把搂住少年的腰，学着刚才两人的姿势，“这叫哪门子比试身手？方才我亲眼所见，都这般模样了，还算不得调戏？”

“你……你这是作甚！”少年连忙推开靳元，挣脱出来，不满地整理衣衫道∶“你我堂堂七尺男儿，拉拉扯扯，叫人看见了，岂不是要沦为笑话！”

靳元看着少年一副被人占了便宜的模样，撇了撇嘴，指着身后的苏绮年，一脸鄙夷∶“装什么正人君子，与我拉扯尚且欠妥，难道同苏爷就心安理得了？”

少年叉着腰，无奈地耸了耸肩∶“捕爷，在下冤枉哪！都说了比划拳脚，您要是偏不信，在下也别无他法，”他说着瞧向苏绮年，眉眼里尽是笑实在是意∶“毕竟心中有佛，所见皆佛，这位捕爷若是非要把比试当成调戏，那在下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未必洗得清了。您说是吧，苏爷？”

靳元刚开始没听明白，愣了一回，心下暗自把他所言细细琢磨了几遍，默念到“心中有佛，所见皆佛”时猛然醒悟过来，只“唰”地一下就把脸红了个透，伸手指着那少年的鼻尖儿∶“你……你！”

苏绮年看着靳元结巴半天，愣是没说出个一二三来，不耐烦地走上前把自己的小身板儿塞到两人中间∶“行了行了！你们俩吃饱了撑得慌啊？都给爷闭嘴！”

靳元并不甘心就此作罢，还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儿，苏绮年摁住他的手将他往巷子外推∶“大元宝，你别搁这儿瞎胡闹给爷添乱了，你自个儿瞧瞧你的那一身衣裳，都快成落汤鸡了，还不快快回去更衣！”

“我何时胡闹！”靳元不服气地嚷着，死活不肯向巷子外边儿挪动半步∶“我是来救你的！”

“还是请靳捕快多操心自己为妙，”苏绮年使劲儿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从地上捡起东西塞进他怀里∶“今日的黑衣杀手来得蹊跷，你快回去将此事细细禀告师父！”

“那你呢？”靳元还是放心不下苏绮年，一脸苦相地挤了挤眼睛，“我得保护你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爹不得扒了我的皮么！”

“哎呀！”苏绮年两手搭着他的肩，将他连推带搡地推出巷子∶“你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我自己能对付过去，区区一个窃贼，还能吃了我不成！”

靳元拗不过她，只得悻悻地拾起满地物件儿，一步三回头地朝正街上走去∶“那苏爷，您自己多当心啊！”

“知道啦知道啦！”苏绮年挥挥手，转过身来，正对上玄衣少年干净的眸子，瞥见他嘴角的淤青，忍不住伸出葱白的手指碰了碰，笑着奚落道∶“如实交代，又是窃了何物，让人家追着打成这般模样？”

温热的指尖落在嘴角，少年侧头躲开，微微皱眉，脸上表情有些难堪∶“嘶……我这回是真的没偷，莫名其妙就被人一路追进城内，却连我自己也不知此事到底因何而起。”

“活该挨打！万事皆有因果，若不是你招惹人家在先，人家怎会平白无故与你过不去？”苏绮年似乎也觉得不妥，收回手来背在背后，摆出一副正经模样儿∶“话说，你又是何来路？也是江湖帮派中人？”

“那倒也算不得，” 少年颔首思索一番，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在下姓穆，单名一个字儿衍，就是敷衍的衍，穆衍，在江湖上混了几年，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来……”

“穆……穆衍？”这两个字儿刚出来，苏绮年就如同头顶轰响了一个炸雷般跳将起来，至于后面说的什么，全然不曾入耳，她再次一把揪住自言名叫穆衍的玄衣少年的衣领，瞪大了那双猫儿眼∶“你说什么？你就是穆衍？”

穆衍冷不防被她攥住了衣领，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睛∶“是……是啊，苏爷您……认得在下？”

“何止是认得！”想起为了找到穆衍自己两个月内吃的苦头，苏绮年就气得几乎暴跳如雷，两手紧紧抓住面前少年的衣领前后搡着，嘴里放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地骂道∶“天杀的狗贼！你可知道小爷我为了逮到你花了多大力气！整整俩月啊！我整整俩月没睡过一个好觉，要不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受官府的窝囊气，这城里城外的都快被我翻个底朝天儿了！你倒好，成天逍遥自在，现在可好，小爷现在就捉你见官去！”

眼见着苏绮年扯起他就要往巷外走，穆衍慌忙握住她的手肘，将她拽回来，嘴里连连告饶∶“苏爷，我何时过得安稳自在，刚才不还被人追杀吗？在下也不知自己究竟犯了哪一条，怎么就招惹了官府，害得苏爷您辛苦俩月有余呢？”

“你犯了何事还要我告诉你么？”苏绮年死死瞪着他厉声道∶“且不说前日在饭庄行窃一事，你负债不还，让人告上了官府，这些难道你都不清楚？”

“我如何清楚，我要是知道自己被告了官，又怎敢随意入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穆衍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苏爷，前日一事只是一番玩笑，我要是有意行窃，也不会主动现身。咱们难得有缘，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一遭儿吧！”

“放了你？放了你我拿什么交差？交不了差我可是要丢饭碗的，丢了饭碗，你让小爷喝西北风去啊？告你的人可不是我，我也只是个当差的，无权无势，白替官府跑腿，要想告饶，你还得到官府上亲自告给老爷大人们听去，又或者是谁告的你，你问他答不答应。”苏绮年一挑眉，一副说一不二的神情，“况且我好歹也是在六扇门当职两年之人，为了抓你费尽心思，岂能看在一面之缘上说放就放？我倒是饶过了你，官府会饶过我么？快随我认罪去！”

“且慢！且慢！”眼见着苏绮年抬腿又要走，穆衍只得摁住她的肩膀，“苏爷，我如今还不能同你去见官！”

苏绮年回身蹙眉∶“何时见官，也要你说了算？”

“当然是您说的算！”穆衍连连摆手，“只是此事实在要紧，耽误不得，要是稍有疏忽，只怕你我今后都不得安生！”

“哦？是么？”苏绮年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只是手指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何事如此要紧？既然如此，咱们去官府说吧？”

“哎呀苏爷！”穆衍急得皱眉摇头，“方才您可是说您是六扇门的捕快？”

“是又如何？”苏绮年不解。

“既在六扇门当职，必然与各大江湖帮派熟识，”穆衍伸手在怀中一阵摸索，随即将手心中一物送至苏绮年眼前∶“苏爷您仔细瞧瞧，可认得这是何物？”

苏绮年垂眸瞥见他掌心中的一枚吊坠，并不甚在意，却突然见那吊坠的形状属实稀奇，不觉地松开了穆衍的衣襟，从他手心中捻起吊坠举至眼前。

“银蛇？”目光凝聚在吊坠上的那一刻，苏绮年明显一愣，转而眉头紧锁，犀利的目光直刺向穆衍∶“哪儿来的？”

穆衍被这目光看出一身冷汗来，讪笑着眨了眨眼∶“苏爷您别这么瞪着我……我对天发誓，这……这个绝对不是偷的！是方才打斗时，我从他身上……顺过来的……”

苏绮年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疾走几步上前，弯腰拾起刚才黑衣人落下的弯刀与木牌，之间那木牌与弯刀刀柄上都无一例外地雕刻着精致的银蛇，那银蛇长着巨口，露出上下四枚阴险的毒牙，浑身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倒也称得上是栩栩如生。

“奇怪……”苏绮年低声自言自语，“他们为何会为了追杀一个无名鼠辈贸然闯入京城？”

穆衍在她身后侧着头，嘴角晕着笑意∶“苏爷见多识广，此时心中应当明白了吧？”

苏绮年不语，只是将弯刀木牌及吊坠悉数收好，转过身端详了穆衍半晌，开口道∶“好心给你提个醒，想活命就藏得严实点儿，要么立刻马上从城里边儿出去，要不就乖乖跟我回去交差了事，京城的大牢戒备森严，任何人不得擅闯，一日三餐都管饱，在里边儿没人杀得了你，舒坦着呢！

“我现在不能走，”穆衍倚着墙，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苏爷，此处说话不便，不如这样儿吧，今日夜半，清风阁，我请你喝酒，一来向你赔个不是，二来谢你救命之恩。”

“我为何要信你？”苏绮年眯起眼睛，“我怎么知道你同他们是不是一伙儿？我好不容易逮住了你，又怎能轻易说放就放？再让你跑掉，我这捕快还干不干了？”

穆衍叹了口气，侧过身子来∶“苏爷，我向您保证，在此事了结之前，绝不离开京城半步，等解决了此事，不劳您亲自动手，我便自个儿五花大绑上官府自首去！”

“当真如此？”苏绮年还是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穆衍，“你这号儿人，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叫我如何相信？”

“刚才所言，句句是真话！”穆衍站直身子，“若是有诈，我穆衍改明儿就变成王八！”

“我看你用不着变也是王八！”苏绮年被逗乐了，抿嘴一笑∶“我且信你这一回，你若是敢耍我——”苏绮年握起拳头，“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