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件洗得发旧的小黄鸭卫衣,头发比上次长了很多,毛茸茸一层覆在脑袋上,显得整个人像一株合该长在太阳地里的快乐苞米穗。我不由勾起嘴角,上前两步叫了他一声,惊得他猛地一弹,看到我之后眼睛亮了亮,左右环视一圈之后鬼鬼祟祟地摸过来。
“沈姐!快快快,最近管的严死了,出来做个检查都被盯着。你来得正好,我刚支开带我来那个护士,大概只有五分钟。”
他拽着我去了走廊尽头的开水间前,眼见四下无人,从兜里狂掏一阵,抽出一个标着医院logo的小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一叠纸。
“这是我柏哥给你的,拿好。我也不知道是啥,反正他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从他手里接过塑料袋,点点头,心头涌上一股突如其来的紧张。
“你们最近怎么样?” 我岔开思绪问他,没忍住伸手摸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
“就还——诶呦!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
我大笑出声,佯装还要伸手,被他大惊小怪地躲开,引得走廊深处的护士探头警告了两声。
“行了,不逗你了。你要是长高点就没人敢摸你头了。”
“我——我才十六好吧,别看我现在比你矮,以后肯定不用跳都能摸到篮筐。” 他抬手拽起小黄鸭卫衣的帽子,一拉抽绳,口是心非作自闭状。
“好啊,那等你以后长高了一起打篮球。”
“真假的,你会打篮球?” 施航又扒开帽子,探出脑袋,样子傻的像只小鼹鼠。
我眨眨眼,朝他得瑟道:“我当年可是小学女子篮球队的……就是有点菜。等你病好了带着你哥教我呗。”
“切,小学篮球队……我还说我在娘胎里就会解方程组呢。”
“打住吧你。东西我收到了,这个你替我给你哥。” 我从大衣的内兜里掏出一束刚买的勿忘我,递给施航,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你就跟他说,提拉米苏我还没学会怎么做,下次再给他带。”
“我不听……” 他翻了个白眼,嘟囔了几句,还是乖乖接过了花。
“怎么只给他带东西,没有我的吗?”
我一听才想起来,还真有。
“这儿呢,拿着。” 我把另一只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施航,里面装着为了投喂这个莫名其妙认的小弟而特意买的两包小浣熊干脆面和一瓶草莓酸奶。
“我靠,感动中国啊!谢谢沈姐,祝你和我哥早生贵子!”
“……再说我拿走了。”
“错了错了,谢谢沈姐!” 施航把塑料袋紧紧抱在胸前,朝我非常夸张地鞠了一躬。
我心里有点纳闷。按说施航也住了挺久的院了,家里人怎么着也该送过东西,怎么就显得这么一副小可怜样儿?
“没事。这两天温差大,你们晚上注意别着凉。戴好口罩,鼻子都露着呢。” 我伸手指了指他褪到鼻孔的医用口罩,示意他赶紧拉起来。
之后没聊几句,施航就要走。
“那小护士快回来了。她长得挺好看的,扎针还准,我不想惹她生气。”
我赶紧朝他挥了挥手,心想这小子真是谁都敢撩。
“哦对,差点忘了,加个微信吧沈姐。以后还有跑腿的需要都尽管找我~”
……
还没走出门诊大楼,手机又响了。是柏倾打来的语音通话。
我条件反射地浑身一震,差点把手机扔出去,等了几秒之后定下心按下接听。
“喂?”
“喂,沈子英。” 柏倾笑了,从话筒里冒出来的气音在我耳边缭绕得有点晕乎,像是一粒温热的小滚珠从耳畔滑落心尖。
怎么小时候就没觉得这人声音这么好听呢?
“嗯,我刚见完施航。东西收到了,还没来得及看,谢啦。”
“我知道,他跟我说了。”
“哦……”
“你还在医院吧?” 他问。
“在啊,刚出门诊部。怎么了吗?”
“倒也……没什么大事。” 他顿了顿,声音小了一些,“你如果不赶时间,能不能去住院部北门楼下那棵玉兰树下站一会?我想——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是想看你一眼。”
我猛地刹住脚步,被身后的大叔不耐烦地扒拉了一把。
“啊——”
“怎么了?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急促。
“没事,没事。” 我捂着心口往不碍事的角落靠了靠,悄悄喘了两口气。
“我不赶时间的。那我,我过去了啊。”
“好。” 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话音里重新淌过笑意。
门诊楼外的日光有些刺眼,汩汩地流泻了一地碎金。小花坛里如往常一样坐着几个佝偻着腰的病人,只不过他们头顶的石榴树上多了几个花苞,微风吹过时就袅袅婷婷地晃啊晃个不停。
我透过口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这初春的气息浸润得更深一些,脚步虚浮地往住院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