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岸边来了一批路匪。
艄公正在一旁放他的缆索,几个高头大马的男人看了就要闹哄哄地上船。
“各位大人,我这船最多只能乘五位船客,” 艄公慢条斯理地同他们解释,“多一个人都要翻船的。”
那些路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通喧闹中好不容易才数清楚一帮人一共有七个。
“老头子挺会做生意,” 为首的那个暗笑一声,操起刀就往艄公脖子上架,“不想死的话就开船。”
艄公不是第一次被人威胁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拄着船篙,缓缓道:“你就算杀了我,船该沉也要沉的,大人这是何苦?渡船夜里还有一趟,剩下的大人等到那时候即可渡江。”
土匪头子心有不甘地“哼了”一声,猛地撤下大刀,扯着嗓门招呼弟兄们分批上船,一场闹剧这才结束。
船上,五个彪形大汉高声喧嚷,饮酒划拳,好不快活。在一片咋咋唬唬的嘈杂声中,艄公勉强拼凑出了他们的故事。
为首的大哥叫做杰或者桀,十多年前就在陇南山里落草为寇。他的母亲早逝,父亲整日饮酒寻欢,在他很小时就被闹市里的马踩死了。杰无处可去,这才想到自立为匪,劫掠路人粮草金银谋生。
杰的生存之道渐渐稳定后,也招来了几个小弟,其中一个就是在船上同他勾肩搭背的二杉。二杉不是本地人,说话总带着些陕北口音,面目贼眉鼠眼。他看似和杰关系最好,可态度最为唯唯诺诺,不知道前些年发生了什么才落得这个地步。
剩下三人自成一团,相貌辨不出太大差异,个个高壮如牛,看上去倒像是杰花钱雇来的打手,与杰和二杉不是很亲近。
言语间,杰提到最近的那桩生意。
“……劫了十来车,一把火烧了那些烂官的营地,真是爽快!”
“大哥说得是,的确许久没有这么快意的买卖了……”
艄公神色一凛,意识到他们说的是什么——朝廷前些日子派出中央官员经剑南道至陇南赈灾,赈灾粮款迟迟不到,灾情久不缓解。今上大怒,严惩了与此事沾边的几个官员,谁承想幕后的真正罪魁祸首竟是匪患。
“那些灾民真是可恶,被缠上是甩也甩不掉,砍又砍不干净,蝗虫似的遭人烦。” 杰朝江里吐了口唾沫,拄着刀皱眉看向地平线的远端。
二杉听见此话面色微变,嗫嚅了许久才开口道:“大哥说得是……等这单生意干完,我母亲的事——”
“放一百个心,你大哥是谁?不过是劫个州府大牢,还能救不了你娘?”
二杉这才松下一口气,话也多了起来:“多谢大哥出手相助,二杉当牛做马也……你知道的,我娘她只是在施粥的时候偷偷为我小妹多盛了一碟,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行了行了,说多少遍了都,我耳朵都听出茧了。” 杰不耐烦地挥一挥手,赶苍蝇似的让二杉闭了嘴,“你就踏踏实实给我这儿把活干好,下个月就能见着你那老不死的娘。”
二杉挤起他的小眼睛,讪讪笑了。
“是兄弟就把这酒干了!” 杰抛给二杉一罐浊酒,若有所思地朝他笑了笑,“别告诉我你大哥连这点面子都没有啊。”
二杉微不可查地抖了抖,点点头,苦笑着仰头灌完了那瓶酒,随即涨红着脸咳嗽起来。
杰拍着腿哈哈大笑。
“看你这没出息样……前些天刚抢了几个小媳妇,哥还想着给你留两个干净的玩呢,就这架势你可怎么讨人家小娘子欢心,嗯?”
二杉咳完了,颤抖着抹了抹嘴,小声道:“大哥说得是……我已,已成了家,小媳妇就不必了……还是大哥留着,留着——”
“切,扫兴东西。” 杰鼻间闷哼一声,不再理他。
不久,渡船靠岸。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饶有兴趣地朝二杉伸出手:“来,哥拉你上来。”
二杉面露感激之色,伸手欲搭上杰,可却在起身的瞬间七窍流血,身子一软,瞬间便倒地没了气。
“我跟你说的没错吧,” 一个打手抱着臂踹了踹二杉还没凉透的尸体,“混在酒里,无色无味,小半个时辰必定毙命。”
杰大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老弟出谋划策,到时候还辛苦你们跟其他兄弟隐瞒一下,二杉是喝多了不慎溺水而亡……就他老母那档子事,拖久了必定是个祸害。”
几个打手点了点头,在艄公眼前把二杉的尸体拖入了江中。
这下,杰缓步走到艄公身前,再一次把刀架到他的脖子上:“老东西,现在就把船开回去,接上剩下几个兄弟。”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杰得意忘形之时,艄公突然在刀刃下飞速转身,几套擒拿稳稳制住杰,在打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咔吧”几声卸下了他的两条胳膊。
“我说过不问他人事,” 他冷冰冰地开口,“但前提你得是个人。”
艄公一甩胳膊,把杰扔入江中。面对几个冲上前来的打手,他折了折手腕,微微一笑。
这就是山中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