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盈的笑意在脸上升起,快步走向正下马的程伯玉,宛如归巢的幼鸟:“爹爹回来了!”
绯色袄子杏黄掐腰配着杏子红绫缎滚边的曳地长裙,艳是艳到极处,待那鸦雏般的发髻上透出一点盈盈碧色的玉步摇来,又是再雅致不过的。星眸带笑,梨涡浅浅,摇着程伯玉的双手撒娇,带着平日素有的端庄,但露出少有的小女儿姿态。
她往日是对这在沙场上驰骋杀敌,在朝堂上也未肯低头的父亲是又敬又怕,总是要强自装出个端庄样子来讨他欢心。可后来她冷眼瞧着,父亲说着闺秀应当一举一动合乎礼法,却对撒娇卖乖的程素心更为宠爱。
也是,谁会对一个木头人生出怜爱呢?
她恭敬地拿出袖中藏着的香囊,曼声道:“爹爹刚从边疆回来,想必睡不安稳。女儿闲暇时用丁香、白兰花制了些香。”
经过“仁医天下”系统这些时日的耳濡目染,程素盈如今对养生,药理之类的倒理解得通透。或许是系统的影响,这些时日看着他人糟践自己的身子——无论是往日不曾在意的小丫鬟,还是恨得深沉的庶妹,庶母,心头都有些难受。
她此刻不过是闲暇之间,做些小活计,所作所为不过是讨得程伯玉的欢心。
但若干年后的史书上却记载:“沈氏嫡女,孝感上天,及笄之年魂魄入梦,得授回春之术。沈府上下多得其惠。府中下人尝有语‘不入家主房,愿进缀锦阁’,极言沈嫡女之德。”
“母亲!她——”
对着身为妾侍的生母唤“母亲”的,除了她这庶妹程素心,怕是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程素盈回头一瞥,看见了缓缓走来的二夫人宋氏与庶妹程素心,她们脸上惊怒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敛,柳眉高高扬着,面颊也因怒气而染上薄红。
程素盈似笑非笑地转过头,又与程伯玉说起养生之术。
她的话很是巧妙,连八面玲珑的二夫人听了也不得不暗赞几句。既恭维了程伯玉在沙场上的赫赫功劳,又状似无意地说起古籍上的一些养生之法。
“姐姐——”程素心刚欲说话,可二夫人的眼神轻轻一瞟,程素心又端起楚楚的微笑,声音低低的,显得惊喜却又满含羞涩:“爹爹可算回来了!”
程伯玉一身盔甲,虽是武将,但却有儒生风度,风姿隽爽,萧疏轩举,一双眼似鹰般锐利,见着两位爱女,慈父之心顿起。
他将跟前的少女细细端详:“一年不见,竟长这么大了。这一年我未曾归家,不知你们的女德、女红可还好?瑜儿策儿他们功课也还用心?”
程素心挽着程伯玉的手娇俏一笑:“是一年半了呢,爹爹。爹爹亲自请来的西席,哪里有教不好的呢?”
程伯玉低头看着这浅笑盈盈的长女,楚楚可怜的小女,拍了拍端庄侍立在一旁的二夫人的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二夫人掏出丁香色绢帕轻轻掩住笑靥,陪同程伯玉笑了起来。程家姐妹也相视一笑,尽显和睦。
若是忽略二夫人阴郁的笑容,程素心僵硬的嘴角,程素盈意味深长的眼神的话,这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从青花缠枝香炉中飘散出阵阵芳香,弥漫了整屋,而正中间墙上挂着的当朝国手的山水画作,更增宁静淡泊。
房间四角放置着富贵花开花样的落地花瓶,其内斜插着仆人今早刚摘下的名贵奇花,花上带露,幽香暗生。
但屋中所坐之人,远没有欣赏屋内布置的闲情雅趣。
寂静片刻后,只听得程伯玉徐徐开口:“这一年间,我在疆场未有闲暇通信,内院之事,夫人向来是妥帖的。但也不知道瑜儿与策儿近来于诗书上可曾懈怠?”
虽说功臣之家,凭借恩荫亦可跻身朝堂,但程家自视为清贵世家,自然要展露真才实学,免得酸腐文人又拿此事做文章。
闻言,二夫人面露喜色,头上的金钗因她起身而发出悦耳碰撞:“前日里听策儿说,家中塾师已教完了《论语》,现在应是《大学》开篇了。今日老爷归家,可私塾未曾放学,策儿也说先生妙语连珠,一刻也不肯离。妾身不知诗书之事,也不敢专断,便遂了那孩子的心愿。现在可要妾身现在将策儿寻来?”
程伯玉脸上出现了舒心的笑容:“也好,难得孩子勤学,就别耽误孩子的课业。说来那西席是青云的国子监同学,家父因事被贬为庶人后,他也不再入学,想要与父回故里,多亏青云留心,为我们找到这么一个好先生。”
二夫人面露惊讶:“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
程素盈目光一转,看向面色从容的二夫人。
她这庶母亲信遍及府中,又与宋府来往颇多,哪里会不清楚这种种曲折呢?说这样的话,不过是让程伯玉相信她这温柔解语花一如既往地“纯真”罢了。
不过,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若是有一天程伯玉发现这白莲切开是黑的……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倒是真想看看。
程素盈用绣帕掩着唇,遮住了翘起的嘴角。
程伯玉又细细问了沈策的日常,方抬眼四望,眼见得两个空位,拧眉:“策儿在私塾,那瑜儿呢?他素来顽劣,现在竟也在学堂吗”
二夫人微滞,笑容僵硬:“这……要妾身怎样说才好呢。”仿佛腹中有万千愁绪,难以吐露。
程伯玉面色微沉,宋氏偷眼暗瞥,打心底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