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嬷嬷绣好的?”待庶妹走后,程素盈意态悠闲地饮茶,向云蔻状似无意地询问道。
“奴婢不知,只是嬷嬷说若二小姐执意要小姐所绣的万字寿,便让她看就是了。”
前世里她程素盈未有染上风寒这一遭,因而庶妹早早便来到缀锦阁,拿到了柳嬷嬷还未能绣上闺名的绣品。
风寒是一变数,那所谓的“仁医天下”系统亦是一变数。如今重活一遭,事事都起了变化。
这是否能说,事在人为,她的命运也有将有不同的轨迹呢?
碧眼猫小景在旁亲昵地接受她的爱抚。程素盈目光闪了闪,眉眼忽的鲜活了起来。
“嬷嬷绣上名字二字,此事到你为止。切莫再对人言说此事。”
云蔻眨眼,杏眼中满是疑惑:“小姐是说……连海棠姐姐也不告诉吗?”
也不怪她如此疑惑,她与海棠虽都是程素盈身边的一等丫鬟,可海棠是二夫人赏下来的,程素盈对二夫人言听计从,连带着对海棠也高看几分。因此程素盈身边的事务,海棠与几位与她交好的二等丫鬟几乎都包办了。
内管家柳嬷嬷暂且靠后,她这一等丫鬟更是名不副实,只是凭着一双巧手,在缀锦阁中司梳妆之职而已。
又如何能相信主子撇开海棠这“第一得意人”,却与她这不堪为谋的小丫鬟有何牵扯?
“你那海棠嘴巴严实,像个闷嘴葫芦,行止有度,我心中很是喜爱。但这些日子,我瞧着,她与姨娘那边有诸多牵扯,让人不得不防。你虽年纪尚小,又懵懂天真,我往日怕你被他人当枪使,便远了你。可自大病一场后,我又对人情冷暖有了另一番领悟……你说,我是该不该信你呢?”
程素盈知晓云蔻性子直来直去,听不懂隐语,索性半真半假地推心置腹一番。
云蔻听罢,低首默然,一时之间,面色犹疑,双眼不知该看哪里:“小姐只管吩咐婢子,婢子虽愚,却是只忠于小姐一人。”
程素盈微笑起来,恰若梅花初绽,映得窗外傲雪寒梅也失了几分颜色。
百花节渐至,京城春意盎然,街头巷尾有花农吆喝着开得娇艳的春花,爱俏的少女鬓边也悄然别上了一两朵艳色逼人的海棠。达官贵人的后院更是仿佛一片花海,贵人们暗暗较劲,寻尽了奇花异草,似非要在此一较高下。
这个还未经历亲王相争,万家争权的京城,此刻是何等安宁惬意。
但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沈府。
龙翅海棠、半枝莲、紫薇……娇贵不已的人间富贵花一簇簇地盛开着,乱花迷人眼,那是数不尽的富贵气象。
人工开凿的清池中,更有由宫中花匠精心培育的莲花露出尖角,二月百花节离夏至尚远,恐怕也只有沈府后苑与皇宫御花园才有莲花初绽。
这一切殊荣只因几日前边关传来的捷报——程伯玉率军征遖宿,大捷。
困扰了天枢几年的遖宿终于俯首称臣,年少气盛的皇帝喜不胜喜,当庭手书“护国良将”四字,一连串的赏赐如流水般进入沈府。
更莫提后院中家姬舞袖生风,歌者娇音响遏行云,日日夜夜笙歌不息。这一切繁华叫时而经过的白衣士人摇头晃脑,钦羡不已;与沈府交好的众官弹冠相庆,竟比自己升了官还欢喜;与程伯玉有过龃龉的同僚跌足长叹,恨声难休。
沈府前张灯结彩,长街上万人仰头看。
懵懂孩童在大人怀中好奇窥探,听一耳的父母的悄声议论。
“这阵势可真是大得很,将军府该升为伯爵府了吧?”
“可不是?连带着宋府,陈府也跟着沾光。虽然非‘四王八公’之列,但这荣宠却比他们还盛。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看,这京中护官符又该变上一变了。”
“那又与你我何干,当家的,你可别再看热闹了……嘘,他们过来了!”
沈府内人流涌动,大管家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仆人布置庭院,洒扫院落。
无论得宠还是不得宠的夫人侍妾都打扮得光丽一新,早早起来用脂粉细细遮盖了脸上岁月的痕迹。髻上的头饰、皓腕间的玉镯、玉颈上的珠宝、乃至腰间的香囊,都是今日精心挑选过的,只求程伯玉的眼能在自己身上停留那么一眼。
沈府内院人潮涌动,喜气洋洋。
程素盈早携了缀锦阁一干下人在正门前等候。
前世此时,她还在佛堂为癔症难愈的三夫人祈福,二夫人将有意瞒着她这消息,因此知晓程伯玉归家,已是一日后。
而嫡子沈瑜,早已被二夫人娇惯宠溺得移了性子,那时还不知与二夫人娘家的哪个子侄厮混呢。
带给家门万千荣耀的家父归家,庶子女与众夫人在门口殷殷盼望,而嫡女稳坐后院,不闻不问;嫡子青楼宴客,笙歌不断。雷霆震怒,寒心泣血之下,疏远了一向万千宠爱的嫡子女,也是人之常情。
她犹记得,最后在拥翠楼找到宿醉的胞弟沈瑜时,程伯玉震怒下的言语——“虽说嫡庶有序,可我看,这规矩也要改改才对!”
养于深闺的程家嫡女,将继承家业的将门嫡子?自那之后,只剩下为家父所不喜的,空有嫡子女名头的姐弟了。
程素盈想到此处,眼神暗了暗,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外间忽然一阵喧哗,在外围的仆从压低了声音:“老爷回来了!”
春雨散去,天光重开,日出云霄,笼向整座京城。地上铺好的青石路,扬起高头大马经过的阵阵尘埃。
沈府大门前,两尊威风凛凛,踩在金砖只上口含珠玉的石狮子,仿佛低下头温顺地迎接主人归来。
沈府,终于迎回了离开一年之久的主人,程家一门身价顿长的不二功臣——程伯玉,程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