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漩涡云飘忽着聚散在头顶,黑沉沉地往下压,狂风急起,撞击着废弃工厂的破烂铁门,发出巨大的砰砰声响,经过窄小拥挤的过道无限放大,咚咚锵锵地奏成一首狂欢曲,迎接着即将而来的暴风雨。
风刮在脸上,属于末秋裹挟的寒冷,如同刀锋擦着男人的脸颊贴过。伯都躺在地上,呼吸过急,眼皮不住打转,睫毛控制不住地抖动着,宛如一只困在蛛网上快要濒死的飞蛾,他的脸上血土黏糊,耳朵流出的血也已干涸,唇角还有血渗出。
他一动,浑身便跟着抽搐,死神的手无形中卡在他的喉咙上,将在某个瞬间彻底杀死他。
伯都只能轻缓地换着气,废力抬起眼皮。
恍惚间,门发出了更大的声响,吱嘎一声,彻底掉在了地上,一群人涌上来,惊呼着,尖叫着,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伯都……撑住,撑住……”精神网被触碰,向导搭档的精神网与他相缠,却怎么也连接不住,那人急了,抱着他的手颤抖不已,犹如他是一只立在桌角摇摇晃晃的花瓶,轻微的声响都能将他彻底打碎,“求你了……伯都,撑住……”
那人絮絮叨叨,温热的唇贴在他的额头上,因为恐惧而颤栗。伯都睁眼的力气全无,只能感受到落在额间的那双唇,留恋着磨蹭他的鬓间眉眼,接着,冰凉砸在他的眼皮上,越急越快,簌簌地晕在他的面颊间。
终于下雨了吗?
彻底没意识之前,伯都想的仍然是这个问题。
再之后,一道猛烈强光刺在他的眼皮上,绵针似的,密密麻麻扎着他的神经,即使这样,他还是睁不开眼,耳边声音时断时续,是治疗塔那群医生低声的交流,平时对各种伤员司空见惯的医生组此刻略显不安。
“他……怎么会?”
“……这种伤……上帝啊……”
“……最多……三个月……”
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拉扯着伯都所有的神经,他崩溃得几乎要尖叫,浑身却僵硬不动,死沉着任人摆布,聚拢的意识再次被打散,陷入绝望。
有那么一刻,伯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记忆总在回流。
梦见年少时大雪疯飞的北方小镇,他握在暖烘烘热腾腾的炕上,趴在结了冰的窗户看向外面,入目一片白色不见边界,突发奇想的,他觉得有天要离开这里;又梦见初次觉醒那天,阿嫫背着烧得不省人事的他往市中心的治疗医院跑去,红着眼睛在他耳边嘟囔不清,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最后梦见给他治疗的医生,声音懒懒地和他没话找话,整整讲了三个小时……
高烧,低温,呕吐,抽搐……比初次觉醒还要痛苦的症状莫名来袭,在每一次伯都已经自己已经死亡时又席卷来袭,提醒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直至某天早上,听感最先捕捉到了窗外云雀的声音,宛转悠扬,接着触觉、嗅觉慢慢恢复基础,伯都转动眼睛,眼皮勉强掀起。
窗外阳光大把撒进屋内,光线模糊了坐在他边上的男人面孔,那人执着他的手,明明在努力克制着,仍抵不住恐惧,整个人弓着背如同承不住风雨的花朵,彻底被打败了。
别哭。
伯都这样想,努力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几个单调的音节。
那人浑身一怔,霎时呼吸都不敢放快,半晌才是发现了他苏醒的事实,眼泪兀地滚落而下,沾湿了他的手背,“你个混蛋……”声音也是可怜兮兮,“我……我还以为……”他说不下去,埋头压着哭声。
“谁……”伯都动了动手背,怎么也提不起来,“……你是谁?”
那人停住哭声,呼吸猝然变得急促起来,他凑上前,抚着他冰凉的额角,苦涩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应该记住他吗?
“我是你爱人。”那人说,声音轻柔,在他耳边呢喃道:“伯都,你爱我。”
……
“长官!长官!他醒了!”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向导见床上的人迷糊睁开眼,眼里闪过一丝差异,扭头朝屋外嚷了一声,飞快摁了铃,小心翼翼弯下腰,“虎哥,怎么样,知道我是谁吗?”
伯都微微转动眼球,是江平,他眨了下眼。
江平舒了口长气,几个月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伯都被送到医院时彻底没有意识,鼻尖气息微弱,身上渗出的血侵染了执行服,与黑色混合在一起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颜色,但浑身腥味浓厚,让人不可置信怎么能撑到了现在。
这次受伤惊动了黑塔的老大,半道结束会议赶过来,看着优秀哨兵还剩一口气的狼狈模样,差点两眼一闭。
他们这座小塔哨不比东塔,财力支持弱,资金少,接到的任务一般不多,好不容易接到一道任务,对方开出的佣金也高,于是黑塔派出了最好的哨兵,却没想到就是这项任务差点夺走了哨兵的命。
伯都一直是黑塔最优秀的哨兵,执行能力强,很少出错,怎么可能会伤成这样。
江平看着团团围住伯都的人圈,无声叹了口气。
手术进行了将近三天,医生出来时眼皮红肿,扯下口罩微垂下头,声音冷静道:“长官先生,很遗憾,虽然我们暂时稳住了伯都哨兵的伤口,但是他的精神被人暴力破坏,就算是身体恢复了还是难逃一死……”他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哀伤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