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如同死亡倒计时,空空敲在屋子里。长廊最后一间紧闭的房门迟迟不开,急得任老板反复在门前来回踱步,冷汗湿了一身,女主人在沙发上掩面而泣,细棉的哭声越显聒噪。
“别哭了!回屋里哭去!”任老板耐不住低吼一句,惹来女人抽抽搭搭的回答:“…我们就只有小然一个孩子,这…这都什么事啊……”
男人叹口气,在门前越显焦急,抬手不时望一眼腕上的手表。离两个小时还有五分钟,房间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他拿出手机,犹豫着开了锁,哆嗦着手划开通讯录,眼前也差点一黑。
就在他按下号码前一秒,吱嘎一声,紧闭的房门裂开一条窄窄的缝隙,明光劈落下去,照在沈椿挺拔的鼻梁上,他眯了下眼,适应了会从里边出来。
“小沈!”任老师眼泪都要淌下来了,扑上前一把抱住他一把泪一把涕地往他身上抹。
“……”
沈椿把他秃了一半的脑袋往边上推,挣脱开他承受不来的拥抱:“行了,老大不小的。”
女人跑到了门前,伸长脖子往里瞧,话里满满都是担心,“小然,小然怎么样了?”
沈椿又把门关上了,不给任何人进去看,“放心,小然他没事,我帮他修补了一些漏洞,但是还没完全治好他。”见两大人神情焦急,他只好挑拣要点,“小然大概两天后会醒来,还是会有点低烧之类的反复症状。如果他特别难受的话,到时给我打电话。”
任老板哪能不答应,随着他的话一直点头应答,跟在他身后恨不得拿出笔记记下来,忽然听见前头的人走下楼,说一句:“我饿了,有吃的吗?”
任老板啊了一声,想起沈椿昨晚没吃,今早又熬到下午,不知道怎么挺得过这高强度工作的,连忙道:“有有有,我马上让厨子准备好大餐,玛利亚,去吩咐楼下厨子准备最丰盛的午餐!”他跟着下了楼梯,回头看一眼关上的房门,问:“小沈啊,你那朋友呢?他不一起吃饭吗?”
沈椿打了哈欠,猫儿似的伸着懒腰:“他睡觉呢,别吵醒他。”
除了那块记忆,沈椿零零碎碎看到了不少任然的其他记忆,大多是他刚进圣所的模样,后半段他的记忆有些飘忽,都是在那间狭窄的禁闭室醒来,偶尔断续的交谈声,那段记忆出现了偏差,将一部分埋藏了起来。沈椿不确定是不是任然彻底封锁了记忆,还是有人破坏他精神网的同时消除了他的记忆。
总之,那段记忆里沈椿没见过更多的其他人,大都时候在禁闭室。因为掌控深度意识耗费太多的精力,晕倒那晚的疼痛偶尔涌现,沈椿不想浪费时间,只能退出意识深处,到图景进行维护和修补。
等任然精神网退出时,沈椿精神还恍惚着,撑着腿晃悠悠起身,发现伯都蜷着身子窝在沙发那睡着了,因为身高不得不侧卧着,姿势还挺难受,但那家伙睡得很好,眉眼舒展,唇角终于不是那么紧绷。
下巴还是那么苍白,冒出了些青涩胡茬,沈椿蹲下来将手抚上他的额头,很凉,算是低温了。
耳朵凉,脸颊凉,脖子凉……整个人如同冰块似的,那儿都泛着冷气。沈椿也莫名感到冷,或许他不应该怀疑,但是,治疗塔还有更好的治疗资源,为什么非得找他这个连证件都没有的人。
这样想着,手却往下滑动,停在心口的位置,隔着衣料更加感应不到跳动声。鬼使神差的,他解开对方外套扣子,贴进那块原始皮肤,不过没能成功,被转醒的人扣住了腕子。
伯都睁开一边眼,半是迷茫半是不解:“……干什么?”
沈椿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非所问:“想帮你扣好扣子。”
伯都迷迷糊糊嗯了声,蹭了下沙发,“事情办好了吗?”
“嗯。”
“那就好……我们走吗……”后半句渐渐低了下去。
沈椿笑了笑,捻着他一边倒的头发撩到耳朵后,“还不走,你先睡会,睡醒再走。”
饶是直觉敏锐的大型猎手,昏睡时脑子还是反应不过来,没察觉出他话里的迷之逻辑,伯都嗯嗯两声,挪了挪脑袋又睡了过去。
沈椿把备用的薄毯盖在他身上,想去开门又坐下来,像看什么趣事似的盯着沙发上的人看,期间还散开精神网屏蔽一切噪音,心想去他妈的罚单,今天老子最大。
看着看着,原本提前半小时就出去,硬生生拖到最后五分钟才出去。
任老板家里豪,对自家救命恩人更是掏心掏肺地好,大手一挥让大厨做满一桌豪华伙食,金筷玉盘都用上了。
沈椿倒没那么客气讲究,填饱了肚子才慢条斯理起来,其实他还有事情没问任老板的,不仅是昨晚晕倒的,还有伯都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任然的事。
那头任老板已经在和他解释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把你带回家后,没一会你那朋友就来了,踹了窗玻璃跳进来的,跟特种部队似的。”
想起昨晚,那天任老板发现任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好几天,他家就这么个孩子,宝贝得不得了,几年前听到他可能会觉醒成哨向,整张脸都不太好。
倒不是觉得哨向不好,只是对于任何一个独苗的家庭来说,将儿子的生命交给残酷的塔哨,就将意味着将人交了出去。
怀上任然之间,任家出了不少事,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孩子,恨不得捧在手心上护着,更别提将他交给塔哨了。
按规定,已经觉醒的哨向必须送到圣所进行培养,或者进行登记后去塔哨,就算家长再不愿意,也得亲自将孩子送到圣所去。
况且,哨向觉醒阶段是一个痛苦的漫长过程。任然觉醒时浑身发烧,几天几夜退不下去,来看的私人医生根本没办法治疗,吓得任夫人以为任然有个意外。
难得某天任然突然再没发烧, 吵着去游乐园玩,任老板忙于工作,只有任夫人和管家陪着任然去,却不知道那次便是命运的转折点。
沈椿抱着昏迷的任然送回任家时,只简明扼要地说了一句话,任然需要马上去圣所。
任老板被他严重的语气吓到了,听到不赶紧送去圣所的后果会让任然付出生命代价后根本不敢迟疑,当晚就向工会提出申请,等到申请下来时已经为任然准备好了入所的一切。
自从沈椿莫名出现后,任然低烧彻底退了,人也好了不少,任老板十分不舍孩子离家,不时唉声叹气,任然反抓住他的手,笑容腼腆地告诉他能去圣所很开心。
哨向总是有种莫名的魅力,如同每个孩子希望成为英雄一样,塔哨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平台。
但是,哨向不会总是风光,他们要承受一个艰苦残忍的后果,需要面对异常的物种、凶杀,以及各种危险迭起的护送任务,此间面临的危险也高过其他职业。
任老板怎么也不希望任然进入塔哨生活,打算在圣所几年后向工会提出申请,封锁任然的精神网,让他做回普通人。
只不过没想到,任然自己从圣所逃了回来,某天晚上一个人流着满脸的眼泪,脏兮兮地出现在任家公寓门口,昏迷了过去。
那之后,两年前折磨的生活席卷重来,任然再次陷入了高低烧,整天整日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也不愿意跟人说话。
任老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忽然就想起了帮助过任然的沈椿,于是急忙大晚上坐着车急忙去请他帮忙。
火急火燎赶到公寓前,下车的保镖折身回返,告诉他沈椿晕倒在了门口。他跳下车,见沈椿弓着腰痛苦倒地,额间冷汗遍布,湿润了整张脸,眉间拧起因苦痛引起的烦躁和隐忍,嘴唇煞白,哼出几声呜咽后彻底昏死了。
任老板还以为他被什么仇家报复了,手忙脚乱查看他的伤口,也没见到有出血的地方,身上衣衫整齐,晚餐食材掉了一地,没理由被报复什么伤口都没有。
又去探了贪他的鼻尖,呼吸绵长,压根是没什么大问题。
任老板只好吩咐保镖将沈椿抬进车里,调转车头回到了任家,期间他找来私人医生给沈椿进行检查,只得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结论,估计要几个小时后才能醒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听到这个结果,任老板松了口气,只要沈椿没有事,能醒来就好。
屋里多了一个昏迷的人,任然烧得不省人事,不得不把他绑在床上,而沈椿十点都还未醒来,任老板两个房间来回跑,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以为沈椿今晚不会醒来,任老板准备休息一会时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在熄了灯的诺大屋子里格外明显,他迷迷糊糊披着件衣服往下走,被一道有力的胳膊横在脖颈上,低沉冰冷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沈椿在哪?”
顿困的睡意一下消散,任老板感觉到腰间抵着一个坚硬的东西,他吓得嘴唇都在哆嗦,“在、在二楼,我、我可没伤害他。”
腰上的东西移开,胳膊也松开了他的脖子,任老板怯生生回头,瞧见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色制服,灰扑扑的月光落在制服上泛着柔和的光,但是那张脸毫无表情, 瞳孔冷冷盯进他的眼里,像一头随时扑杀的猛兽。
任老板差点腿软,脆弱的神经可受不起其他的折磨了,“沈、沈老师和我有点交情,”他见男人表情有所松动,暗暗舒了口气,利索道:“本来有点事找他帮忙,但是小沈晕倒了,我就把他带回了这里。”顿了顿,他连忙又补一句,“人可不是我打的!”
男人大概是信了,没有多言,拔腿往楼上走,径自推开房间的门。
任老板艰难地喘了几口气,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虚汗,但怕沈椿出了什么事,又打起精神回到二楼,拉开门就瞧见伯都在试探沈椿的体温,眼底落满了担忧,全然不像刚才那个强势的人。
察觉到他的动静,抬起的眼又饱含警惕,任老板咽了咽口水,把任然的事说了出来,并且表明了需要沈椿的事实。
因为他毫不怀疑,那个人会背着沈椿离开。
没等伯都说些什么,床上的沈椿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遽然抽搐起来,如同濒死的尾鱼,拍出绝望的声响,伯都两只手几乎按不住,只好翻身骑坐在他的腰上,夹起腿固定他的腰。
任老板冲过来想帮忙,被伯都吼了一句出去,“需要医生吗?”离开之前,他格外担心地询问一句。
伯都简单回了不需要,他只好离开房间关上门,透过缝隙,恍惚瞥见伯都脸色苍白,渐渐俯下身靠近身下的人,只余一个鼻尖的画面被木门遮挡,挡住了一切可能。
任老板心魂未定,脚步虚晃地走到最里边的房间,里头听到动静的佣人探出脑袋,小声询问他要不要打电话报警,他疲倦地挥了挥手,要她去清理楼下的玻璃碎片,自己守着任然。
好不容易眯了下眼,被床上的任然吵醒,嘴里吐着嘟囔不清的胡话,任老板精疲力尽,无措地安抚着床上的孩子,门口那站着一堵身影,伯都站在那,视线扫过他的脸又看着任然,道:“也许我可以帮忙。”
在伯都帮忙后,任然神奇地安静了下来,因为关起门,任老板不知道伯都究竟做了什么,只看见那张本来就病态苍白的脸如同一张纸,毫无生气。
任老板只讲了伯都撬开玻璃的部分,没有多讲,沈椿一面听着,一面瞟向那边的落地窗,那里空了一块,漏着丝丝缕缕的风。
难怪那两扇落地窗没了一个。
沈椿想了下那个画面,面无表情的某哨兵执行任务一样救他还真有点好笑,弯了弯嘴角。
任老板还在说:“那时候他要带你走,但是你突然在沙发那抽搐,我们都吓死了,他不知道做了什么,你就恢复好了。”
沈椿搅弄意面的手一顿,打断他:“你说他干了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他就跟你帮小然那样,关房间里,我们也不知道。”任老板颇为无奈,“等他出来,你已经昏过去了。”
所以他虚弱成那样是因为自己。
沈椿盯着成品精致的食物,顿时不觉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