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椿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拒绝某哨兵后走回家的那段路,莫名其妙就被绑架了。
只见过七次……准确来说是两次面的人,面对面聊天超不过两个小时,提出的要求真是摸不着头脑。
“……你、你说什么?”沈椿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
伯都侧过身正对他,还是一脸严肃,眼里泛动的微澜不再显现,仿佛之前不过是沈椿的错觉,“沈椿,我需要你帮我。”他重复一遍,向沈椿伸出手掌。
“什……”沈椿一头雾水,朦朦胧胧把手搭上去。微凉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用力将他扯过去。
电光火石间,沈椿突然反应过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想撤回手已经来不及,掌心摁在了那人的心脏处。他一惊,猛地挣扎抽出手,对方也再次用力,几乎将他半个身子扯了过去。
“你他……”沈椿急得脸色发红。
伯都仍摁着他的手压在心脏位置上,俯身凑上前,迎进沈椿凌厉的眼,“这里,快跳不动了。”
沈椿一怔,滚到嘴边的训斥落了回去,他倾身上前,压过去验证他的话,不敢相信掌心下那块地方没有任何的正常心率搏动。
怎么可能没有心跳?沈椿撩起他的衣摆,沿着发热的皮肤顺上去放在心脏的位置。许是他的手有点凉,掌心下的地方一霎那绷紧了,沈椿无暇留意这样的细微变化,屏息感受传达到掌心的微弱跳动。
一下、两下……不快,很弱。
像是动力不足的指针,卡在一个节奏无力地跳动着。
“怎么会……”沈椿掌心跟着微微颤动,再次看向伯都时嗓子发哑,“你的心跳是怎么回事?”
离得近,沈椿半个人倚在怀里,伯都垂下眼看他,“任务伤到的。”他没仔细展开,将沈椿从怀里拉起来,攥着他的指尖,“所以,沈椿,你能帮帮我吗?”
“……”
这种情况……沈椿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外头长廊传来隐约的下课铃声,其他老师经过长廊的讨论声也一同传进来,沈椿站起身,“我只是一个教书的,实在帮不了你。”
伯都截然道:“沈椿,只有你能帮我。”
沈椿压着声笑了下,像是无奈,“你找错人了……时间不早,我等会还有个会议。”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赶客的意味不能更明显。
再之后的事,伯都没说什么就走了,根本没强硬威胁他,比之前那些死皮赖脸甚至还动用武力的流氓好太多了,走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还礼貌地帮他合上了门,反倒显得沈椿有些不近人情。
确实不近人情,还格外自私。回家的路上,沈椿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这句对自己的批判。正值红灯,车停在路边,两旁的街道霓虹灯闪烁交错,音乐响头结尾,街上的人不得不扯大了声音。
沈椿升起车窗,过分热闹的声音挡在了外面。他顺出一根烟,没点上火就瞥见绿灯亮起,只好把烟扔回去,启动车往熟悉的路线驶去。
那栋小公寓还是工会给他分配的,当他还在治疗组时,大多时候都住在实验室里,或者塔里的宿舍。事情发生变故后,工会寄给他一根钥匙和一张地址,还得他坐公交车找来找去。
这栋房子,算是他为那地方工作十年的友情酬报吧。
狗屁酬报。
沈椿将车停在车库里,肩上披着大衣,提着晚饭食材,脚步匆匆往公寓走。
大约晚上八点,天已经彻底黑下去,冷风迎面,没有月光落下,几个路灯打出暖光,错错落落地晕开一点夜色。
走到家门口路灯下,沈椿正低头掏钥匙,脑海里闪过一缕白光,强烈的痛感直击脑部神经,瞬间蔓延了四肢。根本没有反应的可能,两只手突然控制不住地抖动,越颤越快,钥匙叮地落在地上,食材也掉了一地。
好痛、好痛苦!
沈椿跌坐在地上,几乎头痛欲裂,有哨声在他耳边,又尖又长,快要敲破他脆弱的耳膜。他什么都控制不住,嘴唇抖动着无法组织言语,弓着腰,撑地的手臂骤然力气尽失,直接将他摔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这股无来由的疼比割他肉剖他骨还要痛苦,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时,大概也是这样无声绝望着。
沈椿晕死过去有几个小时,最疼的时候彻底没了意识,之后意识慢慢回笼,期间他还保持额外的清醒来捋清事情的发生,得出最后的结论—有人偷袭了他的精神网。
精神网是超高意识的网状形态,相连便可潜入彼此的深度意识海,简单来讲就是脑部Wi-Fi。哨向普遍拥有精神网,还有体现其精神特质的精神体,大多为动物形态。
沈椿不是哨向,是精神指导师,专门负责哨向的精神梳理和精神体的唤醒。哨向觉醒的平均年龄在十三岁左右,当然也有七岁就觉醒的孩子,这时候薄弱的意志无法抵挡突然爆发力的强烈冲击,精神体无法形成幻体,严重者会威胁哨向的生命。
精神指导师就是脆弱和强壮的调和者,他们常常有强大的精神力,利用精神网深入哨向的意识海进行精神分流,减少痛苦,同时保证精神体能顺利成型。
沈椿作为一名前退休且被吊销执照的精神指导师,这几年虽然很少打开精神网,但是这种被入侵的感觉已经刻在DNA里,绝不可能认错。
而且,它他妈的会造成这样极端痛感的只有这玩意。
脑部神经是最脆弱的组织,就是雪山上堆在零界点的大雪球,风一猛,便会滚下山体而粉身碎骨。普通人神经虽没有那么敏感,依旧容易受到损坏,不知不觉间崩塌,发出自我摧毁或报复社会的过分自我保护机制。
精神过度敏感的哨兵更加容易崩溃,塔哨每年都要为他们进行彻底的精神梳理,而那些没有向导搭档的哨兵则要前往治疗塔,寻求精神指导师的帮忙。
沈椿失去指导师执证后,工会将他安排到了某哨向大学,教授精神力梳理和控制的理论基础,却又禁止他私自展开精神网,否则就要收到工会的处罚,严重的还要收到工会的庭审,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本事简直教人大开眼界,生产队的驴看了都马上跑路。
长久的晕倒里,疼痛感已经消下去不少。意识再次回到掌握时,沈椿张开眼睛的力气提不起来,但能感觉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还是张柔软的大床,绝对不是他家那张干巴巴的床,不由得猜测是被人绑走了。
但是谁这么阴险,还用袭击他的精神网这么卑劣的手段,这还是一个法治社会吗??
沈椿每次憋屈的时候都要把老东家拉出来骂一顿,骂该死的制度,骂不要脸的某人……骂着骂着突然想到了那家伙,伯都。
会不会是他袭击的自己,毕竟自己冷酷拒绝了关乎他性命的忙,对方碍于场所没用强制手段,趁着月黑风高绑走他也不是不可能。
可那家伙只是看着挺凶,应该不屑于背后耍阴。
余留的痛感不期然折返,沈椿强忍着不适,倍感恼怒,如果让他知道是哪个耍阴招的家伙,一定违反规定也要加倍偿还。又气又恨地诅咒一句对方,沈椿实在抵不过余痛的威力,昏睡了过去。
天一片灰蒙,浓雾绕满夜色中的屋子,二楼左右两边的屋子亮着光,从远处眺望,宛如两枚落下人间的星星。
最右边的房间床上躺着一个人,床头光洒在那张因为精力流失而苍白的脸上,边上坐得挺直的男人侧着头,微俯下身掖了掖被子,犹豫着伸出手,指尖点在对方鼻子上。
沈椿哼了一声,像是不满,拧着眉翻身,挪动脑袋窝进被子里,缩成了一团。伯都以为吵醒了他,呼吸顿时停了一拍,见那人过冬似的裹紧自己,抿了下唇角。
背后传来轻微的敲门声,伯都敛了笑,扭过头去,眼睛警惕地在来人脸上打量。
是个微胖的男人,伯都记得他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外号任老板,也是他把沈椿带来了这里,“什么事?”他调暗了床头灯,走到门边挡住了男人打探的视线。
“……伯、伯先生,”被这样狼虎一样凶猛的眼睛盯着,任老板脑门就自动冒汗,往后退开一步说,“现在已经凌晨了,挺晚的,我让佣人准备了一间客房,你要不先歇着?”
伯都皱起眉,任老板马上解释道:“你、你看你都守了沈教授四个小时,肯定累了……沈教授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佣人整晚看着他!”
“不用了,”伯都打断他,“我在屋里的沙发睡就好,不用麻烦了。”
任老板哪能敢再客气,连忙点头同意,告诉他衣柜那里有备用的被褥,又说了句客气话才环紧肩上的大衣连忙跑回另一端的房间。伯都关上门,去衣柜那拿了一层薄被褥,随意披在身上。
屋内地暖充足,空气中都飘散着慵懒的因子,正是适合深度睡眠的氛围。伯都躺了十分钟,因为长得高挑,一张长腿半曲着不太舒服,他侧过身,脑袋叠在胳膊肘上。
从他这个角度看,被子里冬眠的人只露出一团乌黑的发顶,看着人畜无害,私下却伶牙俐齿,真出乎意料。
视线始终落在对面的床上,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
许是冬天要来的缘故,早上雾气到了九点还没散,半空的初阳光线绵长,穿过薄雾洒下来。
沈椿是被饿醒的,从昨晚八点昏倒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了,饿得脑袋空空,他有些茫然地从被子探出头,一时间没觉得哪里不对,瞧着装修绚丽的四周才回过神,吓得弹起来。
“……这、这哪啊?”嗓子很哑,嘴皮没破,他记得到了冬天他的嘴不常喝水就容易起皮,现在没有。
等等,昨晚他好像半梦半醒嚷着要喝水,床边很快一沉,有人扶着他半起身,把温水递到了他嘴边。他喝得极了,一时呛到,那人很快顺了顺他的背,擦干了洒出的水。
操!
想到和绑架自己的家伙有过这么亲密一段,沈椿急得脸都白了,沉睡的怒气也苏醒过来,他滑下床,怒气冲冲拉开门,差点撞到端着早餐的佣人。
两人互相吓了一跳,“沈、沈教授你醒了。”
“你……”沈椿瞧着她有点面熟,走到栏杆那往下看了一眼,他跟老任交情不多,但三年前来过他家几次,有点印象。
不得解间,任老板正从另一端楼道转出来,瞧见他眼睛都亮了,“沈先生!你终于醒了!”
沈椿迎过去,压着眼有些不悦,“任老板,我怎么会在这?”
任老板一个脑袋两个大,昨天到今天被甩了多少个这样的眼神,“哎哟你可别以为是我敲晕了你,昨晚也是刚好赶上了。”
把昨晚的事解释了一遍,沈椿捋了捋。昨晚任老板是找他有急事,风驰电掣跑到他家时正好瞧见他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怕他被仇家盯上了,连忙把人带回了任家,等他醒来正好可以办事。
沈椿听着老任左一句右一句“伯先生”,额角不可抑制地跳了跳,不好的预感萌出,“你说的伯先生是……?”
两人走到另一端最里间的屋子,老任推门的手顿在门把那,诧异地回头,“啊?那不是你的朋友吗?他说他叫伯都。”
“……”
门开了,迎面辟下去一条敞亮的光路,直落在对面端坐在沙发上的那人鼻尖,露在光下的下巴越发苍白,毫无血色。伯都原本闭着眼,睫毛动了动,缓慢撩起眼皮,显出那双眼睛。
疲惫、脆弱,依赖着全部望进沈椿的眼里。
伯都勾了勾唇角,勉强旋出一丝笑,“沈椿,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