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番外（一）

师青玄死了。

在他身死的那一刻，贺玄就感知到了那抹自己下在师青玄身上的禁制消失了。彼时他正在花城的地界慢慢悠悠地追杀一只恶鬼，那道身上鲜明的勒痕倏然平整，他一下没控制住力道，将对面的恶鬼烧了个精光。

跟上来的是花城的手下，迟疑道：“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城主说的是……活捉？”

贺玄“啧”了一声，道：“这件事我会跟他说。”语毕，他消失在脚下的阵图中。

师青玄的尸体横在杂草中，胸口有个血窟窿。他手上握着一根女人小腿粗的木棍，血染红了整片草地。

不过是才晚来那么点时间。贺玄皱紧了眉头，蹲下去捡起那根木棍，似乎没有不妥，随手便将它焚成了粉末。

不知道为何，他把尸体缓缓抬起，有残疾的那条腿膝盖以下竟都吊着。这时候他开始攥紧了拳头，心里凝结了一股郁气，想着追杀白话真仙。

将残破的身体转移到溪边的石旁，又在师青玄脖子上划下血咒，贺玄站在闭着眼睛蓬头垢面的尸体前，心中百转千回。

他本来以为，让师青玄活着承受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就能让自己解脱，可到头来看见他这么凄惨的模样，自己却一点也没有轻松的感觉。家人的大仇得报，剩下的是师青玄毫不知情将自己当作至交好友的蠢样，还有他经受那些折磨时满不在意的表情。

凭什么？凭什么经历了那么多，他还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终于死了。”身边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人都死了，你还要给他下个血咒？”

贺玄瞥他一眼，淡淡道：“那又如何？”

花城耸了耸肩：“按理来说，我不该多管闲事。但他不同，生前经历的那些都算是偿还你的，死后你却还要缠着人家，真是好没道理。”

“在这个方面来说，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是会颠倒黑白。”花城嘟哝着，看准了师青玄眉间窜出一根长长的魂线，伸手在尸体周围布下了结界。却见那魂线越来越长，纯白的魂线当中却混着一丝灰败。

“嗯？这是……”花城蹲下去用手轻捻那根线，好半晌才转过头来对贺玄道，“你猜猜，这是什么兆头？”

人在死后有相当大的执念才能够化鬼，执念越大，魂线的颜色越深。这世间执念无外乎贪嗔痴，魂线因此有红绿蓝。然而也有两样例外，一是纯粹的恨，如贺玄，魂线是漆黑的；二是纯粹的善，魂线是纯白的，就好像师青玄这样的。然而师青玄的魂线并不纯粹，透着灰，也就是说，他有一部分可能会变成恶灵。

在他化鬼后，若有一步行差踏错，那魂线中的灰色便会急剧扩散，致使他成为比白话真仙还要难缠的存在。

这很难办。尤其是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并不想就此放过师青玄。

贺玄盯着那抹灰色，蓦地伸手捏住那根线。花城轻叹一口气，道：“看样子我是阻止不了你了。”

那根线很细，捏在手心里有实感。就这么掐断它，师青玄就此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对，就这么掐断它。贺玄的手指逐渐收紧，胸口却起伏不定。

“等等！手下留情！”谢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为了查探清楚师青玄的具体方位，他几乎消耗光了自己的法力。

眼见着贺玄捏着师青玄的魂，他远远地喊：“三郎，帮我拦住他！”

眨眼间，贺玄已经被打出了几米远。罪魁祸首满脸无辜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哥哥发话了，我不能不听。”

谢怜被花城缩地传到身边，一只手扶着这人形拐杖，匆匆向花城道了声谢，又朝贺玄道：“实在抱歉，只是师青玄已经身死，你们的仇怨应当消散才是。他至纯至善，很有再次飞升的可能，到时候他便不是从前的风师。上天庭最近人手缺的紧，权当你卖我个面子，这人你便不追究了，如何？”

贺玄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好半天吐出两个字：“无耻。”

谢怜小心翼翼把师青玄的魂线收好，仗着后面有花城，笑道：“此言差矣。听说你曾欠了三郎许多钱，如若你肯放过青玄，这笔欠款便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花城无奈地叫了谢怜一声，到底没阻止他拿自己的筹码跟人谈交易。贺玄沉默许久，道：“我不杀他。”

“成交！”谢怜一拍定案，看着贺玄消失的身影才终于放轻松。

被贺玄捏了好一会，师青玄的魂魄看起来很虚弱。谢怜借助花城的法力，将魂魄温养起来，直至那灰色的线沉寂下去，他才将魂魄凝成人形。

做好这些事，谢怜才有空去探查师青玄的肉身。那胸口的血窟窿让人看着不寒而栗，脖子上细细的血线还残留着法力。他蹙起眉，转头问花城：“三郎，青玄在哪里断气的？”

花城一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谢怜霎那间就明白他的意思，无奈道：“看来贺玄确实还不愿放过他。”

师青玄因魂魄纯善，对于恶鬼来说简直就是美味佳肴，谢怜只好留在他的魂魄身边，让花城去调查他身死之处。

“这东西下在魂魄上，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谢怜盯着那血线，苦恼地自言自语，“若是哪里残了废了，等飞升后青玄还不得被笑话死。”

说着又蹲到了魂魄旁边，满意地瞧着他帮忙化的形。至少从表面上看，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师青玄嘛。

“啊！”魂魄忽然睁开眼，谢怜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一阵尖叫，随即那魂魄一退三米远，“你是谁？你干嘛？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啊！”

好了，血咒的影响明了了。谢怜揉着太阳穴，对那魂魄道：“你放心，我不要钱，也不要命，因为你已经没命了。”他指了指身旁的尸体，看魂魄狐疑地看过去，又看过来。

谢怜掏出一块镜子给他照着，却见他迷茫地看着他，问出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来：“这镜中没有我的样子……所以我已经变成鬼了？”

如若贺玄在场，定要朝他投去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谢怜等他消化完自己已经死掉的消息，道：“青玄，你都记得些什么？”

师青玄木然道：“我叫师青玄，年方二八，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行事潇洒，最爱喝酒，喜穿白衣，想死，想活着。”

谢怜一个头两个大：“就这样？”

看着师青玄点了点头，谢怜无奈地笑着，不知所措。

这血咒着实厉害了些，不仅能让人失忆，还能让人记忆混乱。

于是当晚，谢怜给师青玄讲了一夜的从前事跟鬼界知识。当然，略过了与贺玄发生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