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清明,鹤仪书院里静得出奇。自从昨晚一事后,普苍门弟子便离开了书院,在阳曲的一间客栈里住下了。不韪之试结束了,其他门派也只各留两三人,便散去了。西沧人闹出命案,较之前低调许多,不来回走动。元释之昨夜离开后,未再现身,只派人来过,吩咐江清涟,少出门、多练功。她表面上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去哪儿能打听些消息。而沈念斋这种八面玲珑的角色,在书院里从头到尾走一圈,却什么都没问出来。江清涟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雾禾坐在桌边逗蛐蛐,被她的唉声叹气搞得心烦意乱。
“你怎么了?”雾禾问,“不是想那谁了吧?”
江清涟停住脚步,看着她,“谁?”看到雾禾自觉没趣地瘪瘪嘴,她坐到她身边,“你说长老们怎么做?书院出了这么大的事,闻所未闻……”
“这有什么,”雾禾懒懒地趴在桌子上,“肯定会解决的。”
“这事如果不料理好,普苍门、擎荒派,还有咱们书院弟子,肯定会闹的呀……从轻处理的话,就等于纵容他们欺负人!可不是小事,对鹤仪书院的名声,大有影响。”
“这个道理,难道长老们不清楚吗?”雾禾叹口气,“现在他们也不说事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咱们不过是瞎猜而已。你就再等等吧!”
江清涟负气地走了几步,又愤愤撂回椅子上,揪着裙摆道,“快到晌午了……真是慢死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后悔地咬着唇,小跑着去泡了杯茶。
自从那晚湖上泛舟后,她的心中逐渐升起股自然的冲动,究竟要做什么,倒不清楚,只想不停地往外走,听她不曾听过的声音,见不曾见识的人。在湖上被唤醒的梦,使她再也不能沉睡。当江清涟开始接受这个连萌芽都不算的大侠梦时,当她愿意开始一笔一画地描绘这个梦时,无论心里的火苗多么小,哪怕它被别人拒绝、压抑,都像野火一般不尽地燃着。
雾禾走到她身边,看她小心翼翼泡茶的样子,神气地说:“你忘啦?你师父不许你出门的,就在这儿陪我,不好吗?”
对,师父的吩咐。江清涟垂下眼眸,两种心思在秤的两端摇摆。最终,还是新生的,压过了陈旧的,她淡然一笑,“他只说少走动,没有不让我出去。”
雾禾听出她语气里的自信,“哼”了一声,“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吗?”
江清涟叹了口气,“我爹我娘不让我出阳曲,元师父不让我走出这个院子,做人真难呀……”
“别别别,我和他们不一样,”雾禾着急地凑近道,“我吓唬你呢!你尽管去,有人问起,我就说你睡觉了,躺在床上,没出门……好了好了,你可不许难过,也不许讨厌我!”
江清涟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她立刻跳起来,拿上捆仙绳,“我走走就回来,真的打听不到消息,也没办法。院子里就靠你啦!”
鹤仪书院往日人来人往的巷道,此刻只她一个人。静得像暗流涌动的海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意外出现。她不禁双臂夹着身子,僵直了后背,心里开始编瞎话,若是碰到了元师父,就说练功饿了,出来是去饭堂吃饭的。为此,她还真的乖乖往饭堂方向走去。如果看到了西沧人,就装作没事一样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千万不要盯着看,以免惹上他们。最好的就是遇见师兄师姐,可以央求他们说一点消息,既不惊动师父,也省了自己打听消息的功夫。
但她走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一人,那些新开的粉的紫的小花,无人咏叹,溪水和柳枝,也只能孤芳自赏,书院活像个死地,她越走越怕,怀疑这趟出门是不是错了。还未到饭堂,就远远看见它已经关了门。江清涟心中暗叫不好,不想回去,却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当借口庇护。
“横竖也没有人,就先随便走走。”她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实在不行,就说我闷得不行了……”她不敢去西沧人住的东屋,也不敢去长老们议事的北殿,便先朝东南处师兄师姐住的地方走去。好歹被抓住了,也可以撒谎说,是来请教武功的。
到院门口,她远远就见几个师兄坐在屋外的凉亭里,见他们在一块喝茶谈话,江清涟反而不敢堂堂正正走进去,只轻轻摸着外墙,躲在一旁。心脏扑通扑通跳,她扶着心口,害怕这声音被人听了去。刚才一个人走在路上,还祈祷遇见个熟人,而此刻熟人就在屋里,她却不知为何,不敢进去了。
“郁屏师兄怎么还不回来?”院子里的师兄急躁道。
“指不定那些红毛鬼给师父盘算什么呢。”另一人说。
“怎么会?你别胡说。”
“我倒真想等师兄回来问问,先是他们到书院来住着,又不入门派,又不教人武功,没名没分。现在,闹出人命了,不赶出去,要搞一个什么议事会,坐下来有商有量,丢死人了。”
“没准儿普苍门的有错呢,什么都不清楚,也不能现在就说咱们书院不公正。”
“普苍门的不都说了?那天晚上看到一个人在人群里,穿着夜行服,一闪身就不见了。不是红毛鬼还能是谁?普苍门肯定不用下三滥的招数,趁乱偷袭。”
“但大家都喝多了,不定谁眼花看错了。”
江清涟听他们来来回回,都是传闻,没有确实,明白此刻消息仍旧未出。她打算转道回去,却突然见视线里一个人影从屋梁上闪过,朝东飞去。顺着人影的移动,她跟着走到西沧人的厢房外,只见那人又向前翻了几下,然后跳下梁去不见了。——若做的是好事,怎么不走大门呢?偏要偷偷摸摸,一定不安好心。
她想起昨夜里擒住自己的黑衣人,再与师兄所说的联系在一起,越发不信任这群西沧人,也纵身一跳到房顶上,随这个“飞贼”的路,向前摸了几步,朝下看去。院子里仍是空无一人,有不少交谈的杂碎声从各间房中传来。她犹豫了一下,心想“刚才所见总不会是假的,这些人如此奇怪,不知道要隐藏些什么,我身为鹤仪书院的弟子,踌躇不前,有点没担当”,便从“飞贼”翻下去的地方也落了下去,然后立刻跃进长廊,猫下腰,贴在门外偷听。
屋内好一阵寂静,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方才自己看错了。稍微直起身子,在最角落的窗纸上,用簪子戳了一个极小的孔,朝里面艰难地看,才见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红发高束。刚才的“飞贼”跪在他身后。
她这才切悟到,自己正偷偷摸摸站在别人院里呢!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以前的江清涟可想不到,跳到西沧人门外的,居然是自己!万一被发现了……她心里敲起退堂鼓。江清涟想,要不赶紧去把看到的都告诉师父,让师父来处置吧!刚要挪动步子时,屋里传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