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烈没想到半路遇到的这位路见不平的少年,——竟是剑术三绝之一的徒弟!他和郑朝朝不自觉望向程恂,后者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下头继续吃饭,然后恢复了往常不言不语的严肃样子。——他心中不是没有骄傲,只不过既答应了人家要胜出,还是先将事情做好了再说。
江清涟想起程恂来时未有拜帖,问道,“程大哥,还未请教你师从何处?”
程恂清了清嗓子,道,“就是纵师父和陈师父。”这阳曲的菜可是真够辣,他心想,够味、够好吃,也是真的刺激呛人。
“哇,”江清涟小小的惊呼一声,眼里多了点敬佩,看了程恂一小会儿,便复又平常,“今年的比试我可真期待,上一次举办时,我还小,都不太记得了。”
郑朝朝将刚才倒好的一杯水推给程恂,转头询问了江清涟一些当地的药材铺、铁匠店等,打算下午出门准备一番,顺便看看郎中。江清涟细心又有条理,声誉好的店铺能说出一二三来,不知道的也便直言不知道,让郑朝朝放心许多,觉得她非常好相处。
吃到最后,江清涟告诉三人,没什么事的时候,可以去椒鱼院的院门外看看,有关不韪之试的事宜都会张贴在那里,而且平时聚集在那儿的弟子很多,打听什么都很方便。三人再次向她道谢,她腼腆一笑,像只害羞的小猫。
四人正顺着人群向外走时,听见远处有人喊江清涟的名字,只见一个同为鹤仪弟子的姑娘在人群中招呼她,个子不高,但一副可爱动人的样貌,在人群中漂亮得很显眼,即使是陌生人过路望见她,也会又惊又喜地停下来痴望一会儿。郑朝朝下意识看向程恂,她记得上次在郊野见到他时,也觉得他与众不同。
“是雾禾!”江清涟也招招手,往旁边僻静无人的地方走。
雾禾同穿着一身艾绿色缺袴衫,头上一只藕粉翠羽簪,眉尾还画了小小的天青羽毛花钿,更添姿色。她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到她身边,“我听蒋瑕说你先走了,可哪都不见你!”
江清涟道,“我先带客人住下了,所以让蒋师兄在那等,”她介绍道,“这是咱们不韪之试又一比试者,程恂程大哥。这是他朋友,郑朝朝姐姐和符烈。这是我的好姐妹,雾禾。”
雾禾向她们点点头,又怯生生地看了江清涟一眼,“你们吃过饭了?”
“是啊。”
雾禾失落道,“我以为咱们会一块儿呢。你交新朋友,下次要带上我。”
“今天书院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忙着打听事,还没来得及去你们二房。”江清涟解释。
郑朝朝出言道,“江姑娘,你们有事就先去吧。”
雾禾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拉着江清涟向饭堂跑去,“好,咱们去吃饭!”还冲三人招招手,“下午见,新朋友们!”
一盆冰水。
“醒醒!”
他撑开肿了的眼皮,手腕仍被沉重的铁锁挂在黑暗牢房的墙壁上,面前站着一个身着大袖深衣的高个男子,身后是三个面无表情的男仆从。
“东方兰,你哥哥输了。”
他被绑在木架上,浑身伤痕。
“你是谁?”
那人站在阴影之中,只露出了上半张脸,牢房的小窗里斜漏进来一些外头丢弃的余光,而又被飞尘搅得飘忽浑浊,一如此人的眼神,“鄙人姓柯。”
“你骗我,他不会输的。”
“天下英豪众多,只有东方颐才能赢吗?”
“……我要等他回来。”他有很多话想说,想和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说。而此刻咽喉却被血块堵住,他张开嘴,突然一股气从胸腔涌出,抑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口腔里又甜又腥。
“在下奉掌门之命前来看望你,正如你哥哥,奉命赴不韪之试。但……你不会不知道吧,东方颐本不想参加,谁料你冒犯许霭云,为保弟弟,不得不拿刀露剑。”
他的胸膛渐渐起伏,紧握双拳。
“柯某早听闻东方家族的情义深重,手足之情更不须说。你们兄弟俩的感情真是好,他为了你,不稀放弃归乡之愿,抛头露面,踏入武林。不知道你为了他,能做多少?”
他挥动手臂,然而铁链的另一段无情地嵌在墙中,扯住他的挥舞,只能吼道:“你不要动他!”
“放心,今日在下只是凭令杖罚东方兰,不敢不听,更不会造次。”那人挥挥手,三个仆从的身后亮出两根粗如碗口的长棍,“掌门仁慈,减轻了刑罚,由八十棍降为四十棍。”
东方兰冷笑一声,问,“以为打死了我,归繇就任凭你们摆布了吗?”
柯某走到面前,将混沌的光挡在身后,一片黑暗从东方兰的头顶落下。他抬起手臂,露出大袖中的一壶酒,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东方公子说的,在下不懂,但会一字一句转述给掌门。若是还有什么需交代的,一并讲了吧。”
东方兰的大腿颤抖着,感到鼻子、眼睛后面,好似有许多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但他不愿意在这个人面前哭出来,也不愿意在最后的时刻哭泣。无名状的、柔软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向他压倒,把身体挤在中间,让他推不开也走不掉,留下一点点喘息的余地以保护幻想。现在这余地越来越收,越来越缩,他不仅无法逃出去,甚至还要被闷死在其中。
然而,一个关于哥哥的美好的景象出现在脑海中时,他结了血痂的乱眉下,那双眼睛竟开始闪烁纯洁的光亮,“真的能放过我哥哥?”
柯某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杯酒,在他耳边低语,“自此,东方颐实力薄弱,再无利用价值,自然会放他回去。”
东方兰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这杯酒,这杯酒就是他最后一个敌人,也是最后的朋友。然后他很快地主动凑上,将酒吸进肚里。柯某挺着胸走下台阶,外八的双脚如傲慢的鸭蹼,他大声道,声音传向周围一个又一个牢房,“东方兰听旨——孟节东方一族,归繇弟子,应表率同门,以身作则。冬节之际,弟子兰纷乱殴众,违礼非君,有辱本门,严惩不贷。今令杖刑四十,以教悔改思过,自愧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