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寿安殿，宫里的人就算是没来过，也都听说过。

寿安殿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只因七皇子长居此处，圣上念及他身体荏弱，便给这个宫殿赐名“寿安”，寓意长寿健康，喜乐平安。

只是目前看来，这牌匾没多大作用。

许行刚踏入殿内，就被屋里的热气扑了一脸。大殿之中，四个角落都烧了碳，中间还放了多处屏风做隔断，整个室内温暖如春。

许行身体好火气旺，呆了这么一会竟有些出汗。

徐贵妃坐在上首，七皇子元泉不在她身边，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映出屏风，影影绰绰的，像是半卧在床上。

许行快速看过一遍后，便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地跪下来行了礼。能在深宫之中做到贵妇之位的人，他可不敢轻视。

徐贵妇受了这一礼，却没有马上让他起来。反而侧过头和元泉说话：“皇儿，这是你父皇给你挑的伴读，你不看看？”

许行以额触地，借此遮掩深深皱起了眉头。听徐贵妃的意思，似乎是元泉不想要伴读，索性连面试也没去。

元泉此时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声音低低的，听起来确实是很虚弱：“儿臣这幅身体，连书都看不了几页，又何必要伴读？”

徐贵妃也不反驳，端起茶碗浅浅地啜饮了一口，语气平缓道：“是吗？看来是许公子不能让你满意了。那就罚他跪着吧。”

许行两眼一黑，这关他什么事！又拼命忍住了。他可是铁血打工人！这点困难也想拦住他！

屏风后静默良久，终究是年轻的皇子先服软，他声音很轻，像微风都可以轻易吹散：“母妃想让儿臣见，儿臣见一见就是了。”

说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道身影从屏风后转出来，停在了许行面前。许行只能看见一双刺绣精美的靴子。

少年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许行慢慢抬头，在这样温暖的室内，元泉竟然披着一件狐裘，雪白的毛领偎着他苍白的脸，竟分不出哪个更白一点。

但最让人惊艳的是他的一双猫儿似的眼，眼型圆润，眼尾却上挑。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是碧色的。

在门窗尽闭的昏暗大殿里，这双眼仿佛熠熠生辉的翡翠，动魄惊心。

许行这才恍然想起，元泉的生母不是中原人，而是草原的公主，因容貌倾城，被封为丽妃。

或许元泉长得更像他的亲生母亲。

元泉似乎是不习惯与人对视，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微微侧过脸，道：“儿臣已看过了。”

徐贵妃冷哼一声，重重搁下茶盏：“你还是不改主意？”

元泉不说话，在侍女的搀扶下跪了下来。

徐贵妃冷冷地扫了一眼他和许行，拂袖而去。

徐贵妃走后，元泉道：“你走吧，不必跪了。”

元泉跪在他前方，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回头，垂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元泉和贵妃的关系有点问题，许行需要时间仔细想想。于是他利落地起身，应了声是。

许行出门的时候，一直紧闭的殿门才打开一道缝隙。冬日惨白的阳光斜着渗进来，照亮了元泉的小半张脸。另外半边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

等许行完全退出去，那点阳光也消失了。元泉完全淹没在了黑暗中。

直到许行走的时候，他都是跪着的。

许行离开后，颇有些神思不属。

他之前一直理所应当的认为贵妃会无条件支持元泉，因为贵妃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但就刚才的情况来看，事实远非如此。

或许贵妃只想让元泉做她的傀儡，等以后垂帘听政？这倒是有可能。元泉长得就和贵妃不一样，肯定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母子俩应该是因此有隔阂，无法亲近。

想到这里，许行又想起元泉那张昳丽的脸来，一时间，脑海里贵妃拂袖的身影和元落寞的侧脸交替出现。

最后定格在元泉身上。

许行叹了口气，摇摇头，想把脑子里的人晃出去。

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元泉不想要伴读，他所有的计划都夭折在了第一步。

许行出神地想着，鼻端突然传来一股幽幽的暗香。

许行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是梅花。

忽然，他眼前一亮，有了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