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落满头

杨姑娘又与王将军吵架了。

原因是杨姑娘怂恿王将军向圣上告假,陪她去众山之颠看十年一开的昙花。王将军义正严辞地拒绝:"为臣者,当恪尽职守,怎可随意外出游玩?”

杨姑娘气得摔门而去,跑上昆仑对她师尊连叹三声:"木头啊！”

王将军自然不是木头。他是名门公子,少年将军,杏花微雨初见昆仑弟子杨姑娘,一见钟情，不可自拔，写了数封情书,缠缠绵绵,扬扬酒洒,说要与她同看落日晨星,共赏雪山昙花,把久居昆仑整日只与奇门遁甲打交道交道的杨姑娘感动得稀里哗啦,两人花前月下，就差私定终身。

但王将军刚直，杨姑娘潇洒,难免不和,时常争吵。闹起脾气来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劳得皇帝自劝架。

每每是王将军先低头,好声好气把杨姑娘哄回来,摸着她的头承诺:"来日带你去看看北堂竹林,风起时节,景色最宜人。”

杨姑娘耳根子软，禁不起哄,别别扭扭地道:"那,那我下回,我和带你尝尝我埋在昆仑山上桃花树下的青梅酒。”

杨姑娘的师尊见不得他们黏黏乎乎,经常把杨姑娘赶下山,抱了酒与老友诉苦:“女大不中

留!"老友摇头轻笑：“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惜…...”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两人两两相视，默然。

可惜，生在乱世。

王将军许杨姑娘十里红收,恩爱白头,但外敌入侵，形势紧张,少年将军不得不整日待在军营，婚期与北堂竹林之行一起,一推再推。

杨姑娘的青梅酒也没喝成,她师兄偷喝了她的酒,发现酒坛空了的杨姑娘哭得撕心裂肺。

听闻此事,王将军连夜驾马赶回王城,顶一身浓露寒霜把杨姑娘拥入怀中,如同对待最珍贵的宝物,郑重爱惜:"天妨,无妨,还有来日...”

当真有来日吗？

他国大军压,皇帝倚重王将军,私下下问他:“爱卿可愿为国而战？”王将军想起杨姑娘明亮的眼眼眸,明媚的笑颜，闭上眼,语气坚定:“臣的荣幸。”

他出征那天,杨姑娘来送他,三军阵前,王将军揣揣不安，杨姑娘却含泪轻笑，说:“将军是英雄,小女仰慕。”

王将军抱住她，铮铮铁骨小将军,红了眼眶。

后来情况更令人担忧。

杨姑娘已无暇等着战场上送下来的那一点有关心上人的消息，昆仑诸弟子受皇帝相邀，以奇门遁甲之术护王城一二，避世已久的昆仑首座长叹一口气，带着杨姑娘,投身建防。

杨姑娘开始忙碌,脚不沾地,唯有偶尔的空隙，有闲心遥望远方,在心中描摹王将军的眉眼。

将军，将军。

你上战场,浴血厮杀；我守城门，待你归来。

王将军的死讯传来时，杨姑娘平静异常，她知道,国家孱弱，终有覆灭之时。纵王将军天纵奇才，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所有人都担心她，她却若无其事,随侍师尊左右，恨不能把自己拆成两半。

没有人知道,在寂静的深夜,她是怎样心痛难忍，泪下沾襟。

我知你只是凡人,我知刀剑无情,听闻你死在冬季第一场大雪中，仿佛是既定的结局。但将军,北堂的竹林你还没带我去看,桃花树下的青梅酒我也还没带你去尝……

奇门遁甲之术,终究只能抵挡一时。

昆仑弟子随首座撤城而出，首座劝杨结娘:”你我已尽力,随大家回昆仑吧。”

杨姑娘笑着拒绝：“与国同生，与国共死。”

与他同生，与他共死。

首座沉默，不再勉强。

帝君破城那天，又下起了雪。杨姑娘站在城墙上，伸手接起落雪，想起从前线回来的将士告诉她：“将军临死前，血染白雪，他仰头望天，说了一句话。”

他说：“霜雪落满头——”

杨姑娘衣裙翩飞，在漫天飞雪中，慢慢道：“也算，共白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