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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妃

与君共白头……-d752

楚国的秋姗姗来迟,微凉的秋风穿过华丽的长乐宫,吹动珠帘,吹散繁花,吹落秋叶。宫中的梧桐树上盛着昨夜秋雨,雨滴一滴一滴落下,仿佛落入人心中。

秋来百花凋,但长乐宫那位艳若桃李,胜却人间春光的贵妃却在秋日更加明艳,帝王宠爱愈加明目张胆,赏赐流水一般送入宫中,日间贵妃身体抱恙,晚上战战兢兢的御医便跪满了福宁殿。

“阿央到底是怎么了?连朕也不见!”英明神武,素性冷淡的少年帝王皱着眉头,如同天塌下来一般,露出即使他国敌军来袭都不会显现的焦急神色,看样子恨不得将太医们统统拖出去斩了,张太医吓得两股战战,就差给他哭一个:“陛下啊!这贵妃娘娘,是真的没事!”

“没事会称病吗!”

宋安之气得摔茶盏,张太医立刻把头埋了下去,十分悔恨自己投胎成人。

“朕明白了,阿央一定是怪朕不曾教训安嫔……”宋安之灵光一闪,得出的结论吓得张太医直接瘫倒在地,他却毫不在意,一挥袖子便去找安嫔算账,只留站不起来的张太医,一脸绝望地望天。

他在宫里待了许多年,时光流转,沧海桑田,皇权几经变更,皇帝换了好几位,他都好好地待在宫中。无其他原因,前头的几位啊,都无才,短命。

而宋安之,是他所见最为出色的帝王,严于律己,文武双全,年少继位,与老奸巨猾的朝臣们斗智斗勇从未落于下风。唯有一点,宠爱贵妃余氏,以至夜夜笙歌,椒房独宠,如今,都是非不分了!

贵妃余氏名余岁,小字阿央,是难得的佳人,蝤蛴瓠犀,芳泽无加,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甚至于时政都有见解。

选秀之时,宋安之见她站于桃花树下,泼泼洒洒的桃花压不住桃下美人的颜色,一眼便痴了,赞她:“人间绝色,梦中所求。”

于是美人便入了皇帝的后宫,为君王私藏,短短三年便从婕妤升至夫人,前些日子还惹得皇帝为她舌战群臣,破例封她为贵妃。

这也罢了,偏偏余岁虽皮囊美艳,才情无双,这个性却不是“任性”二字能概括的,这不,皇帝亲临,也被拦在了门口。

——

“娘娘,陛下,陛下在外面,要不要……”

婢子低着头,怯生生地道,话还未说完,就被妩媚慵懒的声音打断,“不要!”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红衣美人躺在贵妃塌上,三千乌发便随意地飘散着,肤白如凝脂,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一对凤眸勾魂摄魄,即使她同为女子,一不留神也要被这绝世的风姿吸引……余岁突然看向她,吓得婢子被烫一般缩回目光。

贵妃娘娘果然是不能直视的女子啊,她的美,如烈火,似骄阳。

然后婢子听到了她低低的笑声,一声一声,比黄鹂鸟的高歌更为动人。

“娘娘笑什么?”婢子疑惑地问。

余岁美丽的脸庞上是毫不遮掩的笑意,肆意而又张扬,她几乎是怜悯一般看了婢子一眼,随即,那双动人的眼睛里便盛满了自嘲。

“我笑世人看不穿——”

世人看不穿宋安之,才会以为宋安之沉迷美色;世人看不穿余岁,才会以为余岁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帝王宠爱,风口浪尖,哪有这般简单。

那个高坐于皇位的九五至尊啊,他的心是空的,血是冷的,宠冠六宫的余岁,只不过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婢子一脸不解,还没待她再问,便传来了皇帝的话——“陛下说,安嫔冲撞您,他会罚的。”

余岁眯了眯眼,嗤笑一声,道:“请陛下进来吧。”

婢子瞪大了眼:“娘娘,这是为何啊?”

外头虽将余岁传作妖妃,但侍奉久了,她很清楚,贵妃是个潇洒不羁的女子,不会因为一个安嫔无理取闹。

余岁只是玉指慢慢抚过发梢,懒懒地道:“他目的达到了。”

左右不过利用,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何时宋安之这厮能信守承诺,送她登上皇后之位,让她能以最光华夺目的姿态出现在安和面前。

余岁直接,心中着急,见到一脸担忧的少年帝王的时候便摒退左右,和宋安之提了这事。

进来时还满脸关切的帝王顿时沉下脸,目光冷得掉冰渣子:“余岁,你如今想做我的皇后,还是为了安和?”

“对啊。”余岁抬头,笑得千娇百媚,笑得没心没肺,“我说过,我会让安和后悔的。”

让他后悔在余岁和温婉的世家千金之间抛弃前者,让他后悔面对皇权威压之时不愿意做哪怕一点抗争,让他后悔在那个秋雨微凉的夜晚,毫不犹豫地离开。

“呯——”

宋安之手中的茶盏被硬生生捏碎。

——

宋安之与余岁自幼相识。

少年的时光好像很慢很慢,那时候,余岁还是无忧无虑的贵女,宋安之还是不声不响的不受宠皇子。宋安之比余岁年长,生性沉稳,很照拂她。他知道余岁喜欢红色,知道余岁爱看小人书,知道余岁喜欢吃桂花糕。他也知道,余岁喜欢的人,叫安和。

安和是安将军家的小儿子,是一个身穿白衣,清风霁月的小公子,和张扬轻狂的余岁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余岁是真心喜欢他。

少年人的爱恨总是轰轰烈烈,不顾一切,潇洒不羁如余岁为了追求如朗朗明月的小公子,居然也放下了架子。听闻安和爱琴,便重金寻古琴,还努力学习琴艺;听闻安和爱画,她便翻了老爹的库房找画,还努力学习作画......至于向谁学,自然是多才多艺的宋安之喽。

宋安之并不乐意教她,准确地来说,是不乐意余岁接近安和。余岁太炽热,安和太清和,他担心终有一天两者无法相容,两败俱伤,但他无法拒绝余岁,余岁一双手合十,他就没有丝毫办法。

宋安之教了余岁琴棋,教了余岁书画,甚至教她时政。

所以,后来才华横溢,名满天下的余贵妃,其实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幸运的是,安和也心悦余岁,两人如胶似漆,就差私定终身。那段时间,余岁如同中毒一般,眼中尽是少女的情思,宋安之看在眼里,真不知是喜是悲!

那时他对少女并无他念,只是余岁是他教出来的学生,是他亲手打磨的玉,自家孩子被拐走了,他总会有种“三个人的故事,终究有一个人作配”的悲凉,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如果先皇没有赐婚,如果余岁没有被担心的爹娘锁在家里,他们应该会继续这样下去。余岁会嫁给安和,宋安之会做个王爷,他们还想过,以后余岁有了子嗣,一定要拜宋安之为师。宋安之啊,他是世上最好的老师。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在那道赐婚的旨意下,三人的命运如同失控的马车,一切都向未知的方向奔腾而去,一切都无法回头,一切都无法重来。

“余岁,你真的是好样的!”宋安之的怒火把余岁从短暂的回忆中拉入现实,她迷茫地看着突然怒气冲冲的帝王,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突如其来的怒气。

“你怎么了?”余岁迷惑,“我开始就说过。我是为了安和。”

为了安和,张狂的余大小姐才甘愿入宫,为了安和,余岁才甘愿被根基尚且不稳的帝王利用,成为他平衡朝堂的工具。

一切都是为了安和啊。

宋安之被噎住。

是啊,是为了安和,他一开始就知道。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入秋的夜晚,遍体鳞伤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跑来找他,身上被她爹抽出的鞭伤不停地往外冒血,向来张扬得就像三月里的花儿的余岁脆弱如同找不到家的幼鸟,她紧紧抓住宋安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会后悔的,他会后悔的……”少女呜咽着,眼泪从脸颊上一滴一滴地流下,一滴一滴地砸在他手上,比第一场秋雨残留在梧桐树上的雨水更凉。

他颤抖着双手,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用余岁此生听到过的最温柔的声音说:“是的,他会后悔的。”

为了让那个娇妻在怀,身份高贵,受先皇器重的小公子后悔,他抗过了无数次的命悬一线,受过了无数的痛彻心扉,他踏着他人的白骨与鲜血,一步一步走上了这九五至尊的位置。

最开始,不就是为了那句话吗?不就是为了那个有世上最明媚的笑容的少女吗?

可现在......宋安之闭上眼。

他变了。他变贪心了。

——

安嫔是安和的姐姐。

宋安之终于动了安嫔,但到底是按照计划这是铲除安家的一环,还是因为午夜梦回,想起了那时少女身上的鲜血,仿佛染红了整片天空,就不得而知了。

安家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在宋安之从长乐宫回来的第二天早朝时,群臣便纷纷上奏,各个神情激昂,似乎恨不得以死明志:“陛下!贵妃此等做派,是妖妃啊!如此祸国殃民,当斩!”

宋安之悠哉游哉听了半晌,最终只是笑着问了一句:“诸爱卿或多或少都曾受余国公恩惠吧,如今,国公才走了多久啊?”

朝堂内一下子鸦雀无声,许多臣子的脸变得煞白,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宋安之扫视一圈,满脸嘲讽:“说不出话来?这样吧……请阿央来。”

余岁照旧穿着嫔妃本不能穿的一身红衣,艳丽的颜色如同一团火焰,款款走进大殿时,几乎要灼伤他人的眼睛。

俊美的帝王脸上泛开宠溺的笑容,上前几步,伸手将美人揽入怀中,语气似是调笑得又充满宠溺:“阿央啊,他们要朕杀你。阿央要成全诸位爱卿吗?”

余岁凌厉的双眼扫过群臣,那些曾被她父亲帮助的臣子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她忍不住冷笑。接着,她往宋安之的怀里又靠了靠,窈窕的身姿让她更加妩媚,宋安之的喉咙不由得一紧。

“臣妾成全他们,何人成全臣妾呢?”余岁这么说,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

当年那个狂妄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

宋安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刚开始只是低低地笑,后来却越来越放肆。他低下头,在大殿上,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吻上余岁的脸颊,一边亲昵,一边叹息似的唤她:“阿央,阿央,朕的阿央……”

仿佛他怀里的,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余岁浑身一僵,心说不对啊怎么还有这种情节。

但大殿之上,余岁亦不敢反抗,只能告诉自己,年少有为的帝王为了巩固皇权,这种程度还是做的到的嘛。他们的开始就是交易,当年少的伙伴坐上龙椅,过往的美好就已经烟消云散……所以她不会多想的!绝对不会!

只是,余岁不明白,万事已俱备,宋安之早准备动手清除安家,今天这一出,目的何在?

直到在回去的路上碰见安和,余岁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这出,是为她准备的!

转眼间,其实已经过了很多年,少年相识相知的经历,好像已经很远很远。但那个白衣小公子,似乎从来都没有改变,现在遇见安和,他仍然清俊,仍然温柔似水,看向她的眼神里也仍然没有她无数次期盼看到的震惊与懊悔。

好像苦苦纠缠,陷入回忆无法自拔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有些事,明明以为已经忘记,可当真正见到记忆中的人,尘封的往事便会卷土重来,像封印突然解开,里面横冲直撞的妖孽令她疼痛难忍……

过往的,伤感的,错过的,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重播!

余岁几乎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夜晚。刚入秋,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真的很冷很冷,她不顾一切从家中逃出,迎接她的却是少年清冷的背影。

“对不起,阿央,抗旨会株连九族的。”少年曾经让她折服的温柔善良,在这时变成了最可怕的武器,她的泪水不要命地流下,她第一次如此声嘶力竭:“所以你什么都不愿意做吗?!”

她其实并非想让安和抗旨。只是希望,至少,至少所爱的少年有勇气跪在天子脚下说一句:“臣有钟情之人。”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选择了认命,认为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他走得那样潇洒,在她从没想过放弃的时候。

“安和……”余岁感到窒息,她有许多话想说,但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她入宫承宠,受封贵妃,最初所求不过是想在那个小公子的脸上看到悔恨。但安和恭敬地垂头候在一边,看不清神色,至少从表面看,他很平静,只有她一个人,兵荒马乱。

余岁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她不愿服输,深吸了一口气,摆直身体,便努力目不斜视地、镇定地从安和身边走过。

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余岁轻轻说:“安和,你知道我当时多么希望你回头吗?”

那么骄傲的余岁,那时那么卑微。

可是安和没有回头。温柔的少年无情起来,令人心惊。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情人间的秘语。安和云淡风轻的面具却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

安和知道,雷霆手段的帝王终究会拔除安家这个毒瘤。

在最后的这段平静时光里,他不止一次地回忆。回忆当年那个张扬美丽的少女,那个温柔似水的少年。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你后悔吗?

后悔吗?不,不后悔。那是最正确的做法,那样毫不留情地离开,是对余岁最好的交代。但这好像不是余岁想要的,余岁那么骄傲,那么热烈,她怎么会接受这种做法呢?或许宋安之当年说的对,他太清和,余岁太炽热,他们终究有一天会伤害彼此。

但他真的不后悔,真的。那个清风霁月的小公子,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自己爱的人。

只是现在,看着明艳的美人依偎在宋安之怀里,他还是会羡慕。

我羡慕你啊,宋安之,你有那样的勇气,你有那样的魄力,你不像我,得到了,也无法守护。

只是,他没想到,受尽万千宠爱的余贵妃会褪去钗环,跪在宋安之面前,对他说:“陛下,求你放过安和。”

“安和从来没有参与过安家那些事,不应该为此搭上无辜的性命。”她说。

再怎么宠爱余岁,宋安之也忍不了了:“你,你为他求情?!”

“陛下……”余岁沉默了一会儿,有点心虚地道,“就看在我做你的挡箭牌的份上……”

“你觉得我拿你当挡箭牌?!”宋安之的怒火大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只不过重点歪了歪。

余岁立刻闭嘴不敢说话了。以往王朝统治者中也多有利用美人者,让美人背负祸国骂名,实际人家什么都没有做。却没有像宋安之这样的,虽然所作所为推她上风口浪尖,却同时密不透风地护着她,给予她最极致的偏心和宠爱。

最主要的是,这厮干这些事,本来就是为了她啊!

见向来张扬热烈胜过三月人间繁花的余岁难得不敢开口,宋安之心中既愤怒又无奈。他冷哼:“先前说的是皇后之位,怎么,不当我的皇后了?”

此话一出,余岁瞪大了漂亮的眼睛,身体快意识一步,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宋安之猛然被一吼,有点呆住。

余岁自己也不由得愣住,反应过来后,脸上立刻飞起红霞,如同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看起来……异常可口。

宋安之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喉咙一紧的感觉,掩耳盗铃一般移开视线,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小祖宗,语气不算太好,但好歹没带杀气:“我本来就没想杀他。”

“这样啊……”尴尬感顿时蔓延开来,余岁脸上的红霞变得更加绚丽,原本就是绝色佳人,更添颜色三分。

知道安和不会死,她就松了一口气。至于宋安之会怎么处置他,余岁识相的没有问。

她偏头看向宋安之,这位,她昔日的“老师”,如今的夫君穿着龙袍,冷峻威严,只是看向她时,眼睛里盛满温柔,心中不由得狠狠一动。她犹豫了一会儿,拉拉宋安之的袖子,声音低弱蚊蚊蝇:“为安和求情是求了断,说明我已经放下了。只是,我不再爱安和,我也,还没有爱上你……”

即使很轻,宋安之也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惊讶地看向她。然后冷峻的君王眼中猛然绽放出光彩,胜过万千星光。过了很久,他才出声,声音极为温柔,就像那时候承诺她让安和后悔时一样。他说:“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我教会了你弹琴,教会了你下棋,教会了你书法,教会了你画画。

余生那么长,我总能教会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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