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寺院弥漫着浅淡的雾气,奉元城半个月的雪终究是停了。近看处,那落光了叶子的菩提树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一阵风吹来,树叶轻轻摇晃,那晶亮的银条儿就簌簌地抖落下来,玉屑似的雪花随风飘摇。
化雪的日子最为难熬。素净的禅房内,帷幔间一抹小身影微微抖着,额间汗珠密布,显然睡得不安稳。
梦中的她看不真切,朦朦胧胧中听见娘亲的轻喃与爹爹的叹息,她拼命的往那处奔去,仿佛那是最温暖的所在。但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抓不住那处温暖,眼瞧着爹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给她留下刺骨的寒与无尽的夜......
“不要!”她惊呼出声,额间的汗珠滑落,滴在她紧紧攥着被子的手上,突如其来的凉意使她清醒了三分。
“姑娘可是醒了,怎么不唤奴婢?”瑶曙推门而入带来一室寒气。
阿絮抬起头并不回答只是怔怔的望着窗外,一丝阳光也无,薄薄的窗纸透露着浅淡的天青色。心底一沉,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推开身前的丫鬟朝着房外奔去。竟是连鞋也忘记穿光着脚跑出了禅院。
“快!快拦着姑娘,这天寒地冻的小心冻坏了身子”瑶曙急切的话语响彻整座禅院,众人吃惊,皆慌了手脚。
阿絮发了疯似的跑,也不顾众人的呼喊,她想见到阿爹阿娘,想与他们在一起。她虽年纪小,但宫中的孩子早慧,如今形势恐怕再难见到爹娘,她倔强地擦去眼角的泪水,脚步不停,向着寺门跑去。
“站住!”金甲士兵举着明晃晃的长枪拦住了她的去路。
长枪冰冷坚硬闪着危险的光芒,她有些发憷,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害怕,要见爹娘。
“放肆!我乃奉元公主,你们凭什么拦我!”言罢推开那挡在身前的长枪就要往门外走去。
士兵也没想到这丫头竟有如此胆量,怔愣了片刻嗤笑出声“呵!公主,你是哪门子的公主,那皇帝老儿与皇后夜里双双殒命,如今早凉了,楚王殿下如今是这继位新君,我俩奉命看守,新帝登基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话落用力将她推回院内。砰的一声屋门关闭,惹得檐上雪花簌簌而落,砸下一地惨白。
小姑娘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顾不上身子的疼痛,想要撑着地面爬起来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就在她快要支持不住晕倒时,自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知那人同士兵说了什么,门应声而开。 那人约莫四十岁的年纪面白而无须。此时着一身普通宦官的服制,像是从前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李玉年,他望着趴在地上的小姑娘,心底升起一片惋惜。遂俯身轻道“公主莫要伤心过甚,陛下与娘娘生前有所托付,让老奴带来,还望公主妥帖保管,莫要辜负陛下娘娘的一片苦心......”言罢掏出袖间那用明黄色龙袍一角包裹着的物件儿,上头金线绣着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图案,但却从未见过它如此破败的样子。待看清上面鲜红的字迹,积压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望着眼前熟悉的人,眼中充满不可置信。
阿絮颤巍巍的坐起身子,怀里死死握住那坚硬却不冰冷的物件儿,此时瑶曙金露赶来搀扶起倒在雪地里的姑娘,为她披上斗篷,穿上绣鞋。瞬间的温暖让阿絮的不真实感更加深刻,她将全身的重量倚在丫鬟怀中,想要问出口的话梗在心口,顿时喉头腥甜溢出,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姑娘!”两个丫鬟顿时一惊
“快去请郎中”
“可眼下谁都出不去,上哪去寻郎中?”
在两个丫头不知所措之时,李玉年连忙出声:“莫急,这寒蝉寺的常慧法师精通医理,乃不可多得的名医,你们先把姑娘送回房间休息,我去请。”语罢转身离去。
禅院内,床榻之上的小姑娘眉眼如画纵然稚气未脱长大定然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如今病容憔悴,毫无生气。
常慧法师立在床前凝视许久,打了记佛号,双手合十立于胸前,叹息一声道:“我佛慈悲,众生念念皆在虚妄之象上过分执著,顾名曰妄念,妄念伤人无形。愿这孩子以后莫要活在妄念之中啊!”随即留下一张药方悄然离去。
“这常慧法师果真精通医术!”众人心里不禁暗自感
服了药不过两个时辰阿絮已然转醒,她望着屋子里的众人,环视一周目光停留在床头那一抹明黄色绸布之上她捧起那团物事儿缓缓打开,那东西色泽洁白,浑然一体雕刻的神兽栩栩如生,摸着久了竟生暖意底部錾刻着四个大字——奉元国玺。
阿絮指尖微颤,阿爹竟将国玺给了她,握着那巴掌大小的印,看着明黄绸缎上鲜红的字迹:吾儿亲启,见字如面,为父不忍奉元十三州黎明百姓深受战火之苦,又不忍吾儿在这宫中蹉跎一世,愿吾儿但其君子之任,前路不易,愿儿平安......她认得这字迹,她阿爹的字迹。昨日之事历历在目,成为她的梦魇。
“姑娘,常慧法师说你如今虚弱,要好生将养,切莫着凉”金露的话响在耳畔。她回过神,望着金露含笑的眸子。
“金露,我没有爹娘了,我......”一句话未说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再也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姑娘莫怕,奴婢会一直陪着您,陛下和娘娘在天有灵也希望姑娘平安顺遂,咱们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
小姑娘颤抖着低着头哑着嗓子道:“我一定会杀了他们!夺回属于我爹娘的一切”
金露闻言吓得连忙捂住小丫头的嘴:“姑娘莫要胡说,小心隔墙有耳”话落掏出手帕,轻轻拭去姑娘眼角的泪水。
“姑娘安心睡吧,明日常慧法师还要来为您诊治,莫要想的太多。”金露轻轻诱哄手上轻拍将人哄睡
阿絮应声躺下,伴随着金露的轻语,眼角的一行清泪划过。
翌日清晨,常慧法师伫立在菩提树前,淡然悠远的样子好似一株青莲。
“昨日多谢常慧法师相救,小女无以为报。”略带稚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常慧法师向后望去,只见小丫头气色回转,看来是并无大碍了。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施主不必言谢,只是寺中清苦,以后还望小施主静心宁息,切不可杂念过甚。”
“ 还望法师赐教,以解小女心中困惑”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你心中杀念起,快快回头方是正理。”
“妄想?难道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心存妄想?”
“也罢,还好来日方长,你我既有此缘分,你若要报恩便随我参禅几载,到那时你若执意如此那便是天意......”常慧法师言罢信步离开,留下阿絮在院中怔愣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