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元城的雪已经下了三日,簌簌的雪花落在汉白玉石砖上让人分不清颜色,往日络绎不绝的宫中小巷今日竟出奇的安静,砖红色宫墙下两道妇人身影行色匆匆,不仔细看像是被这满目的白吞了似的。
身着石青色短袄的妇人手里提着一盏忽明忽灭的宫灯,里侧的夫人怀里抱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姑娘,姑娘生的粉雕玉琢,一双杏眼怯生生的氤氲着雾气,小手死死环住那妇人的脖颈,即使裹着厚厚的桃红色缂丝风毛斗篷,声音仍忍不住的颤抖。
“嬷嬷,雪还下着,我们这是去哪?”
“公主乖,如今奉元城兵慌马乱的,主上要老奴带您去寒蝉寺小住几日,公主前些日不还惦记着寒蝉寺的梅花,且等我们过去老奴给公主做您最爱吃的梅花甜酪。”
“可是爹爹答应我的,要与我和阿娘一起放花灯,我寻了好多灯谜,想着这次爹爹一定猜不出来。”
听着阿絮稚嫩的童音,两位嬷嬷相望都不禁湿了眼眶 ,如今主上与皇后夫妻恩爱这后宫形同虚设,可难就难在这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惹得朝野一片非议。有人劝皇帝过继嗣子可是奉元只不过是骊朝的边属小国,到如今子嗣凋零竟决不出谁人承继。此事未结,楚太妃连同其子南疆郡守梁楚恒挥师北上以皇帝不贤为由逼其禅位,令他带发出家与其妻女一同前往寒蝉寺为国祈福,佛寺清冷不比宫中热闹只怕委屈了这素来爱热闹的公主殿下。
宫门的落锁声清晰且沉重,一辆乌蓬马车静静伫立在宫门前,简陋破败的样子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卫嬷嬷看了这车架,心头火起忍不住道“怎生的你们这群没有眼力见的东西!主上一日没有写禅位诏书,公主就还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怎能如此怠慢!”
“我呸,公主?哪门子公主,如今那老皇帝早就被楚王殿下赶出了皇城。若不是看在皇后是骊朝太后之女的份上你们同那老皇帝的小命都保不住!” 话落小太监将缰绳往卫嬷嬷手里一塞,衣袖一甩瞥了眼刘嬷嬷怀里的小人儿,轻嗤一声离去。
阿絮望着太监离去的背影,眼里虽雾气未退,心里也恍然明白了些什么。爹爹前些日子同她说过“阿絮虽为女子,也可为君子。若是还有时间,爹爹的阿絮也能做这明堂之上的君子,只可惜......可惜啊.......”
爹爹当时的话没讲完,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四目相对她看到爹爹花白的头发与眼中掩饰不掉的疲惫。 她心疼的抚平爹爹眉头上深深的沟壑。粲然一笑道:“爹爹想让阿絮成为君子,阿絮听爹爹的。只是爹爹莫要烦忧,阿絮请爹爹吃粽子糖!” 她摊开小手三颗晶莹剔透的粽子糖散发着甜腻的桂花香。
梁继渊闻言哈哈大笑,随即想到阿絮不过七岁上,与她说这些未免言重。也罢终是他对不起发妻与女儿。这个位置本就是那人硬推他坐上 ,他本无意于此只得做个守成之主, 护妻女一世周全,却不料梁楚恒起兵谋反,内忧外患之际只得先送女儿出去,希望阿絮平安顺遂。
奉元城郊外寒蝉寺,在朦胧夜雾的笼罩下,禅院静谧一颗三人合抱的菩提树坐落在院子中央。
梆子声止,三更天了......
“公主!”两声清脆的女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瑶曙,金露,阿娘可好?”
两个丫头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无奈“娘娘自是安康......公主放心,不日便能与陛下娘娘相见”
“可是,阿娘身边没人照顾,我担心....... ”
略大一些的瑶曙随即上前搂住姑娘的小身子“公主莫怕,我们陪着您,陪着您一起等陛下娘娘”
阿絮挂着泪珠的睫毛微颤,点了点头。靠在瑶曙的肩头夜风习习,夹杂着雪花压弯了枝丫,烛火朦胧,禅房内依旧冰冷入骨,瑶曙将小姑娘的被子紧了紧,听见帐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遂轻轻掩上房门离去。
奉元皇宫景嵐殿
殿内群臣屏息,皇帝梁继渊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朕知道你们都在怨朕,怨朕无能,可这个皇帝当的着实憋屈。骊朝皇帝虚以委蛇,南边边境虎视眈眈,内有乱臣贼子觊觎这把龙椅,他梁楚恒夺朕的位子容易,想守得住却是妄想,”
“李玉年传旨,朕不忍奉元十三州黎明百姓深受战火之苦,奉元一战,损失惨重民不聊生,遂即日起退位让贤,然其女乃骊朝太后一脉,按太后旨意不忍使之明珠蒙尘,留其郡主之位,保养于寒蝉寺。”
话落笔落,群臣哗然,这皇帝为公主安排好退路,可他自己的的确确退无可退,这世间成者为王败者寇,没有一个帝王卧榻之侧容得他人酣睡。
这梁继渊虽说不是什么一代明君,但是的的确确是位贤君。为君者最忌心软,若是太平盛世也可当得,可这生逢乱世怎能容得下他。
瞿风楼皇宫最高的所在,皇后周皖安静伫立,发丝随北风飞舞,一席火红色凤袍上头绣着的金凤在这猎猎寒风中好似活了过来。 望着远处战火纷飞,她惨然一笑尽是无奈,本是骊国公主,就因父皇忌惮将她远嫁,她本可以有着不输男儿的本事驰骋沙场,就算马革裹尸也不回头。可如今她的丈夫生死一线,女儿朝不保夕。眼看敌人兵临城下,此刻她多想与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可目光所及那远处的寒蝉寺,她不能,她只有一死骊国才会放过她的女儿和丈夫。思及此手腕翻动袖中匕首落出上头錾刻着猎鹰图腾,鹰眼中熠熠闪耀的红宝石无时不在彰显主人身份的尊贵。她摸了摸那处图腾,心念一动,匕首没入心口。
梁继渊赶往瞿风楼见到这一幕,竟一时失了声,无措的望着那一抹红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视线中,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飞奔过去与她一同跌落楼台。
“阿絮......”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阿絮,今生能与你相守,是我之幸......”
寒风中两人相拥,火红与明黄交织,似这冬日朝霞,刺了众人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