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做什么?”张小娘落子天元,手里又拿了一枚黑子,“今天不忙着练琴,咱们娘俩先手谈一局瞧瞧。”
盛晴兰自无不可,只是她棋力仅仅只能说是不错,再多却是不能的了。
比起乐理诗书,更是远远不如。
张小娘既然执黑,晴兰便自发执了白子。
弈棋一道,看重布局落子。
初时未必能看出什么,待倒能看出局势的时候,则多半已经来不及了。
晴兰落子还要思索一二,小张氏落子却要快得多了。
下到了一半,便已是难以招架。
“围棋三百六十一格,却藏了千万种棋路,难以计算。”
“这其中讲究得,就是变化二字。”
“心中固然要有成算,但反应得不够快,却也是不成的。”
“若是墨守成规,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同稳扎稳打,是两回事。”
小张氏如此点评道,又教了晴兰几种张梦白研究的棋局变化,才让她自个儿去钻研。
今天也没听她弹琴。
杜嬷嬷仍侍候在一边,小张氏屏退了左右,仍在同自己下棋,只留下了自家的教养嬷嬷。
“我观晴儿的棋路,步步为营,谨小慎微得过分了,平日里她做人做事,应当也是这般谨慎吧。”
杜嬷嬷回答道:“咱们姐儿一向是个有成算的,也不爱出甚么风头。”
小张氏道:“她小小的人,我原也不是非逼着她如此。”
“大家闺秀固然以贞静为佳,不必刻意宣扬什么才气名声,咱们读书识字是为了明理,这样胸中方能有些方略,而不是为了同谁人比较什么。”
“同那样洋洋自得的人比较,便也同那等人落到一个位置上,平白脏了自己。”
说话间,她又执黑子。
落子无悔。
“我知道,你觉得我对晴姐儿不好,哪怕晴姐儿自己,都觉得我这个小娘对她不好。”
“但我也没有旁的法子了,当初为了生她,让她活一条命,有一个出身,咱们用了那么多秘药,我已是个活不过三十岁的人,哪怕现在再早死几年,又能怎么样呢”?”
“倒不如,一开始便让那孩子早点成长吧,只有自己立起来,才能过得好。”
“在宫中生活,最重要的,就是谨小慎微。”
“不用才名,也不需要多么出众的能力,只要中规中矩,不出什么错,那便很好。”
“中庸之道向来温润,有唯有这般,才不会惹了旁人眼红,甚至是让主子不快。”
皇家的人,可不是天生小心眼吗?
伴读要是远远超出自己的进度,比自己还要强,那还得了。
以为小女孩就没有嫉妒心的吗?
怎么可能,小张氏自己都不信呢。
但她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想尽办法,让盛晴兰强一些,再强一些。
盛家别的姑娘,多多少少发都有生母疼爱,哪怕是明兰,在卫小娘还活着的时候,母女感情也是很好的。
可小张氏不知出于什么心里,就是早早地,让晴兰去接触些人情冷暖,让她打理些人情世故。
——宫里,就是天下最重规矩,又最没规矩的地方。
本朝规矩,才人赞善不止是公主郡主身边的伴读,也担了部分公主身边女官的事。
去这一趟,再回来,是不愁嫁了。
但也并不轻松。
要不然王大娘子怎么不给如兰好好准备呢?
以大娘子的心高气傲,自然不愿意如兰去做任何伺候人的事,也不愿意让如兰受一点点苦与委屈的。
说小张氏无情也无情,说她是看得通透,那也是看得通透。
只有自身强大,才是最好的,能多学一点儿,便是一点儿,说不定以后就是立身之本,保得性命呢。
她作为母亲将孩儿生下来,教导其安身立命的本事,那便足够了。
再多的,小张氏看到晴兰眉目间同那人的相似,以及眼角如出一辙的泪痣,就受不了了。
——那人和她的纠缠也好,身为盛家妇,不忠的证明也好。
她每每想对晴兰好一点儿,便忍不住想起那些可悲可笑的过往。
那巨大的悲伤怨恨,便把她整个人都击溃了。
小张氏会将自己的遗泽都留给晴兰,舍去最后的一点儿脸面,也要求姻亲故旧看顾晴兰,甚至在最后的一度日子里,多讨好盛父。
但更多的,却是不行了。
以后的路,还是要让晴兰自己走的了。
儿女都是前生的债,小张氏便对这债又爱又恨。
………………
盛晴兰在庭院里,练习了一会儿琴曲。
练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去屋子里看书练字。
还看了几篇张梦白年少之时,写的日记感悟之类的东西。
文笔非常不错,写的是在书院求学的时候,有个同窗抄袭他一首诗扬名的旧事。
只是张梦白才名远播,出彩的诗多得是,倒也不算很在意那一首。
那人私下承认道歉过,他便放过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