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求死之人,如何会在一夕之间,有这样大的变化?’盛晴兰的心微微一沉,但这一时半刻,她纵是再灵巧的心思,也想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都说除了生死无大事,但这么多年处下来,晴兰又怎会不知道小张氏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诗书世家出身的清贵人儿啊,不是不知道事理,可小张氏连自个的性命都不在意,又指望她还能在意谁呢?
盛晴兰有时都觉得,她这母亲不是那么爱自己。
如果当初不是期望盛老夫人娘家能拉一把张云峤,或许张小娘很可能已经三尺白绫魂归九霄,这些都是未可知的。
正是那阴错阳差才最可笑,又最人不甘。
文人耳濡目染的习性,几辈子身为簪缨世族,书香门第的清高都摔进了泥泞里,小张氏改不掉,亦看得比什么都重,明明已被淮右张家算计过一遭了,进了盛家,却无法不想着,是自己败坏了张氏女的闺誉,淮右张氏女竟为攀附富贵,做了官家的妾室。
她已是如此,但同辈尚未议亲的姊妹,又该如何?
世家子接受的教育便是这般,万万忘不了自己的家族,就算是死,也要先为家族打算。
何况,小张氏是生在那等把清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文人家庭?只怕早些年在她心里,晴兰这个女儿连同杜嬷嬷等人,都比不上兄长张云峤的前程来得重要。
既清高又自私,就是说小张氏这样的人。
甚至,她与盛府后院其他人不一样,但晴兰看得出来,也曾窥得一角隐秘。
那就是小张氏从未爱过盛紘,一点点也没有。
如果说为人妻妾的本职,就是要为家族孕育子嗣。
那小张氏就是下意识在抗拒这种事。
她没有为一个不爱的人孕育子嗣的心,甚至下意识就要排斥来自盛紘的亲近。
从小养出的独立,自尊骄矜,让她理所当然地,甚至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下意识讨厌盛紘。
张淑雅无法勉强自己去接受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
如果无法面对,她这样人三尺白陵去了,又能怎样?
是因为太多太多的外在因素,才让小张氏的命留到了现在。
她那样痛苦地挣扎,再多的,是真的做不到了。
盛晴兰心底埋怨归埋怨,却是也不想再怪小张氏什么。
——前世的淑妃,难道是爱少年天子的吗?
不是的,即使天子年少俊美,文武双全,她尚不爱他。
而妾室和夫君之间,又怎么可能免去那点事呢?
作为官女子,她尚有一段得过且过的日子,就是不去争宠,为了免去那点亲密接触。
如果不是迫于贵妃的压力,因为深宫太难活下去,她还在意自己的命,她绝不会赶着去和天子做那点儿事的。
小张氏比她的心病,则不知重了多少。
盛晴兰没有接受过她小娘那样的原生家庭教育,但她有看过外祖父张梦白的很多旧物手稿,不难看出,醉墨居士虽然风趣豪爽,其实骨子也是相当傲气的一个人,有持才傲物的傲,亦有不少文人的通病,受不了什么折辱的。
张梦白当年如此疼爱小张氏,女儿大多也都像父亲,晴兰猜小张氏如今的心理疾病,复杂的心理状况大概也和其父的言传身教脱不了关系。
这位寒山先生的文学造诣是无可挑剔,六艺俱通,文武双全,年轻的时候,也行过万里路,见识不凡,但一碰到雷点,人也就偏执起来了。
关在狱中日日严刑拷打,两个月六十日,她这外祖父就是不肯认罪,断断续续写了四十九封陈情血书,伸冤自辩,让他背着污名,似乎比死还要难受。
两首自认清白,无愧于心的七言绝句,还是题于囚室四壁之上的,真是好生凄凉惨淡。
硬生生挺住了所有的折磨,最终却还是让人一包鹤顶红送走了。
那时还是圣上的太上皇震怒,命人彻查此事,却还是没有查出个结果,草草收场了。
张梦白的身后名总算是如愿保住了。
但他的结发妻子在听说他死的那一刻,便晕了过去,醒来以后第一件事,竟是用自己最喜欢的几件衣服,殉夫而去。
不顾养大的女儿,甚至连两个儿子都不想管了。
那时候张云峤的妻子是个心思重的,日夜担忧,便动了胎气,这七活八不活的关头,正在生产,结果最后一尸两命。
这些事原本晴兰并不知晓,只是有回凑巧听到小张氏在和杜嬷嬷诉苦,才知道的。
整个张家二房都有点偏执的影子,更有殉夫的骚操作,真是由不得晴兰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