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说了那么简单的几句话,似乎就已经耗尽了小张氏的精力一样,她忍不住要闭上双眼休息,而嘴唇也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杜嬷嬷看着,心中便不由一酸,端了野参汤过来,劝道:“姑娘,你歇歇吧,喝点汤润润嗓子,想说什么待会儿再说也不迟,奴婢在这听着。”
小张氏苦笑,“杜妈妈,我的身子是什么状况,你是知道的,何苦再吃这些劳什子,费钱费力,不值当的。也不知道能让我多活几日。”
杜嬷嬷却不依她,端了汤过来,只道:“好歹这参也是大爷托人捎来的,姑娘就算不为自己,看在大爷的份上,也多少喝点吧。身子好了,才能看顾晴姐啊。”
“兄长......”
小张氏喃喃重复了一句,态度便松动了下来,多少用了些汤水。
可看着归来的燕子,屋檐下的燕巢,小张氏的神情便愈发沉郁,还有着深深的悲伤。
她一笑,竟有些狂态,“燕子啊燕子,许多年前我见你便心生欢喜,到如今,我再不想再不能见一个‘燕’字。”
“因为这,因为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与错误。”
“我冷落晴儿许多年,我嫁进盛家......更是错,我......根本无颜面对老太太。”
“我想让兄长好过一点点,我太像了想让兄长活下来了。可是,我自己呢?我怎么能安心待在盛府里,我也配不上,老太太对我的那些好。”
小张氏的声音很低很沙哑,木然而悲痛的喃喃自语。
杜嬷嬷听到那个燕字时,便四处观察了一遍,明明知道周围没有人,路口也被自己人把守起来了,但她老人家还是放心不下,“姑娘,这些话可万万不能再说了,过去的都过去,咱们现在只能朝前看。”
小张氏惨然一笑,“朝前看,嬷嬷觉得我能怎么看,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让晴姐儿去参加甄选是不是对的,要是.....碰上最不该碰的那一家人,”说到后面由于剧烈的情绪波动,小张氏的喉头似乎哽了一下,“再凑巧,发生了绝对不该发生的事。”
“那就是,天理不容的事情啊。”
杜嬷嬷心疼地搂着她,避免小张氏情绪激动伤害自己,“不会的,姑娘,没道理会那么巧,这种事犯忌讳的呀。”
小张氏的眼神有些涣散,她没有刻意的聚焦,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着哪里。
那样灰暗、失去了神采的眼神,已不是杜嬷嬷第一次看见了。
杜嬷嬷此时的心,亦是又酸又苦。
——小张氏其实已经命不久矣了,只是府里惯用的大夫,曾与沈三爷有旧,又有巨大的金钱攻势加持,小张氏的病情才能瞒下。
她绝不会没有意义的去死。
小张氏早已经设计好了自己的结局。
这辈子……她做错过很多事。
险些有辱张家的声誉,连累张家的女儿。
她没有好好对待女儿晴兰。
晴姐儿是个很可爱,很懂事的孩子。
可是,一生下,迎接她的就不是欢笑。
只有眼泪,焦急,悲伤。
数不尽的忧虑。
小张氏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对不起盛紘。
虽是情非得已,但她……终是对不住自己的丈夫。
即使只是名义上的。
她是不爱盛紘。
可是,这也不能成为她一开始心安理得,利用盛紘的借口。
还有,还有那两个孩子。
一个是晴姐儿的同胞姐妹,生下来没能熬过一个月。
另一个,则是在盛家落掉的男胎。
“谁知道以后的事会是怎样的呢?我这一生,就在命运二字的捉弄里过去了。”
“同爹爹太太,还有兄长生活的那些年,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福分,别的再不敢多求。”
杜嬷嬷抚过她的头发。
“嬷嬷啊嬷嬷,你知道么?我好恨,我好恨天家,我好恨迁怒于人的太上皇。”
“可这点恨,没有半点用处。”
“簪缨世族就了不起吗?若是,无权在手,贬入尘埃,那和天下的黎民百姓也没什么不一样。”
“一样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害怕坐在最高处的那个人,害怕他的族人附庸,他们抬抬手就能降下苦难、灾厄。”
“张家,就在别人家兄弟阋墙,父子相残之间,白白去了多少条性命。可现在呢,我的女儿,还要靠他们的妻妾姨婶怜悯,才可能得到一门不错的婚事。”
“可笑,真可笑。嬷嬷,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杜嬷嬷不言,她没说不该对皇家心怀怨望之类的话。
是个人都需要发泄,更不要说是小张氏这样的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