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滔天的火光中，十岁的苏译被阿然拉进密道，按住不能动弹。他透过孔镜，看到了快要化作废墟的碧云殿，看到了震天的兵刃交接和血肉割离的声音，也看到了父皇母后在火光中向他这个方向看来的最后一眼。
他们没有悲愤和狰狞，有的只是平静、安详的笑意，他看懂了母后的口型，是“快走”两个字。
“殿下，走啊！”
他被阿然拉着快速穿穿梭在密道，最后一次回头眼中映射出的是帝后双双自刎的画面，也成为了他之后日日夜夜、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的心如坠冰窟，丝丝麻麻的痛，在密道中他浑浑噩噩的想，这个密道是父皇母后什么准备的，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们什么都想到了，却不曾给自己留下退路。可笑他对什么都无知无觉，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以身殉国。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过去日子的“不学无术”。
手掌被指甲掐出了血，淅淅沥沥的流下。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沿着密道走到了宫外的竹林，果然有帝后留下的一千精兵在此接应，苏译面色冰冷的拿出染血的令牌，众人迅速行礼。
首领按照原先制定的逃亡计划和路线将苏译和阿然请上马车，迅速上路。
夜晚静谧的竹林只能听到风吹过叶的沙沙声和马蹄溅地的声音，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怕敌兵随时追上，不敢有一刻松懈。
苏译和阿然都已一身狼狈，脸上满是血污和泥渍，但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
苏译木着一张脸，漆黑的双目失去了光彩。阿然也神色肃穆，不知在想什么。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身后隐约传来马蹄声和火把的光亮。
“殿下，敌兵追来了，应该是轻骑兵，速度比我们快上许多。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首领来报。
苏译理智回笼，迸射出犀利狠绝的光，
“那就和他们拼了。”
阿然看出了苏译想要同归于尽的念头，忍不住出言劝阻，
“殿下不可，他们的人不在少数。若是硬拼，玉石俱焚不是上策。我知殿下也恨极了他们，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苏译定定的看着他，闭了闭眼，睁开眼时已清明一片，
“说吧，你有何打算？”
阿然突然跪下，引得苏译一怔，
“殿下，阿然有幸能陪殿下十载，已经知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齐国有殿下，必能等到复国的一日。阿然也就放心了。”
他的声音逐渐哽咽，目光却愈加坚定。
“殿下多保重。”
话罢，他点了苏译的穴道，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苏译已经猜到了阿然要做什么，又惊又怒。
他只剩下阿然了，他不能有事。
“阿然，孤不准你这么做。”
阿然神情悲恸，他不怕死，他的命本就是帝后给的，他只是恨自己不能兑现承诺，护他一世。但比起他的安危，这些都不算什么。
苏译浑身不能动，两眼猩红，露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
“阿然，我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你，停下来。”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个人，固执的像一块石头。正是因为清楚，他才绝望至此。
阿然手里快速动作着，很快将两人的衣物调了个个。最后，他把太子印佩取了下来，挂在腰间。他在纵深跃出的前一秒，解开了苏译的穴道。然后抄起一匹马，带着所有的兵力向敌兵的方向而去，苏译在首领的护送下，驾着马车选择了一条崎险的小路继续行进。
穿着太子常服、与苏译一般身形的阿然果然吸引的敌军的注意。
“太子在那边，快追，成功捉拿者加功进爵，重重有赏。”
一路追击至了绝路，只得悬崖勒马。
一千精卫终究难敌千军万马。一阵惨烈的厮杀后，空气中蔓延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阿然看着周围的人为保护自己一个个倒下，他庆幸这里没有人见过太子，但他不能留下尸骨，给太子带来任何危险的后患。
这条路他早就知道，故意将敌兵引到这里，就是为了完成这殉道的最后一步。
帝王亲卫的战斗力不可小觑，敌方也折损不少，首领渐渐失去耐心。
“艹，生死不论！给我放箭！”
阿然在悬崖边，风真大，这么高跳下去必定会尸骨无存，他笑了笑，如此甚好，也算干净彻底。
上百支箭雨划过，在他身上射出一个个血窟窿，他最后看了一眼还未亮起的天光，倒向了无尽的深渊。
来世，还是他做兄长，守护他一世长安。
季均从梦中醒来。再没有了睡意，他穿衣静坐在庭院饮酒。月色很好，这样好的月色他却是看不到了。
他其实并没有亲眼目睹阿然的结局，却从下属的描述中不难想象当时的画面。
他走后，他独自一人躲躲藏藏，一边隐匿着身份，一边暗暗联络旧部，培养自己的势力，图谋着复国大业。他没有选择离开这片国土，而是改名换姓，以新的身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如今帝王的视野里。
在所有人皇族知情人眼中，前齐国太子早在10年前就死在了当年的八仙岭，即便还活着，顽劣难堪大任的前太子，也不该是如今这个惊才绝艳的样子。没有人会怀疑。
其实这个梦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大抵是今日见到了帝安公主，不免心境受到了影响。
他如今的一切都是拜他们所赐。他的生活从此开启了地狱模式，体内的毒是他自己下的，苗疆的万蛊之王，无解，每月发作，只为提醒自己该做什么。
父皇、母后、阿然，还有那么多条人命，如何能不恨。
上天的确曾厚待过他，只是那些日子太少，又太灿烂，更衬的如今的惨淡无望。
他不是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圣人君子，不过是披着一张人皮，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只为索命而来。
她若要主动来殉，他只需静等猎物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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