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因为地处边塞又毗邻大漠,所以除了寻常王府中的精美华丽之外又多了几分独有的雄壮和苍凉。
跟随着侍者的指引,淳于燮一双冰一般寒凉的美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建筑里所到的每一处细节。
厅堂里,有一个人也在仔细地揣摸着他的一举一动。
天青色的蟒袍上五彩金线绣制的四爪金龙紧紧包裹着精健干练的躯体,玄色的蓝狐大氅将眼中的威严衬托得更加决绝,黄金发簪上镶嵌的祖母绿散发着清冷的艳丽,一张好看得不落凡俗的脸像是描画精致的面具,却全然没有半点情感的流露。
漠然寂寥的眼神,傲视天下的姿态,难怪刘家拿他没有办法。
“老朽久离京城,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一直盯着淳于燮看的老人远远地先开了口。
挺身跪倒,凤目轻巧地一瞥就已经足够将对面人的样貌收入眼底。不愧是坐镇边塞的亲王,七十岁上下的年纪竟然还能有着凌厉如刀的眼光。
“孙儿淳于燮久未请安,还请叔爷爷恕孙儿不孝。”
“老朽可是承担不起你这一句‘叔爷爷’啊,老朽不过是被放逐在外的有罪之人,恪王还是请起吧。”
起身,四目相对,彼此的瞳孔中映出的是相似的清冷眸子。
“二十年前先皇被敌军困于山谷之中,身受重伤又粮草尽绝如果不是叔爷爷拼死救驾先皇怕是难以返回昭国。”
“你可知道你说的这番话若是被别有居心的人听去就是大罪一条?”
“我昭国就是明哲保身的人太多才没有人愿意说实话。”
“当年先皇和老朽为了皇位可是曾有过好一场争斗,也就难免成了日后的罪名。幸亏老朽没有什么逾越之处,不然就不止远罚边疆这么简单了。”
“先皇和叔爷爷的事情孙儿听父皇说过。”
“你父皇?”
“父皇说当年叔爷爷的文治武功与先帝本是不相上下,只因为长幼有序才失了社稷。”
“哈哈,人都说恪王心思过人今天一见不过也是狂妄之徒,大敌当前不仅不带一兵一卒招摇过市,竟然还敢在老朽这里这样大放厥词尽说些悖逆言语。”
“宣城是昭国土地,代王爷是皇祖一辈,孙儿在自家行走和家里人说些闲话还有什么禁忌吗?”
“你就不怕刘皇后还有太子会对你有所猜疑吗?”
“母后是昭国的皇后,太子是昭国的储君,只要孙儿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昭国又何惧之有?”
代王淳于泽安的眼中忽地一道冷光闪过,稍纵即逝却真真切切:“这样的念头早晚会要了你的命。罢了,反正老朽也不相信能从刘家手里抢了龙虎营的人会这么简单。”
多说无益,再继续诡辩下去只能伤了谈话的气氛,淳于燮的嘴角挑起弧度:“孙儿做事从来简单,只想自己想要的东西。”
“果然是个狂徒,老朽还从没有见过这样放肆的皇子。说吧,你今天到老朽这里想要什么?”
“孙儿斗胆请叔爷爷屏退左右。”
满是皱纹的长指轻捋皓白的胡须,淳于泽安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间屋子里的人像是蒸发般消失。
“恪王,你和老朽处境相同应该明白各中的无可奈何,当然如果你觉得信不过老朽的人也可以现在就离开。”
抱以同样一个略显冷峻的笑容,淳于燮深潭般的瞳仁中折出了一丝异样的光芒:“既然叔爷爷说和孙儿处境相同就一定会和孙儿一样谨小慎微,孙儿又何必杞人忧天?”
“好,那你就说说看到底想要告诉老朽什么吧?”
颔首,脸上仍挂着一眼望不到底的笑,淳于燮不紧不慢地开口:“叔爷爷真的以为当年父皇将您留在边疆只是为了个救驾不力的莫须有罪名?当年北山国正是兵强马壮,又刚刚得了大胜,必须要以重兵把守才能安心。只是......”
凤目微微抬起,不同以往的没有收敛,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对面鹤发童颜的老人:“只是,偏偏驻守宣城的是当朝丞相的本家侄子、皇后娘娘的堂兄。以叔爷爷对我父皇的了解,他会不做万全的安排吗?”
“你的意思是你父皇是有意把老朽安排在这里牵制刘通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你的父皇实在是高看老朽了,老朽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叔爷爷有没有能耐要听刘家人说。”
“呵呵,老朽刚说你胆大,现在看来简直就是胆大包天,老朽和刘通在宣城同住了二十年,你就没想过要是老朽和他暗中串通呢?”
“叔爷爷说过孙儿和您处境相同,就像叔爷爷可以知道京畿消息一样,孙儿对宣城的事情也是略知一二,更何况孙儿还可以从父皇那里零打碎敲出一些有的没的。”
“恪王,我昭国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像你这样的皇子了,你父皇没有让你做太子真不知道是昭国的幸事,还是不幸啊。”
“孙儿胸无大志,只求三餐温饱、平平安安。”
淳于泽安从头到脚几乎是一寸寸地观察着和他初次见面的淳于燮。
桀骜的眼光被得体的言谈中和成了异于他人的神采,傲人的姿态因为淡然的气质反衬成了不染凡俗的飘渺。几番言语上的交锋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称量出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斤两,反而让他更加难以下个定论。
“看来刚才的对话只能说是老朽老眼昏花了,竟然妄想可以骗得过你这个明白人。”
“孙儿第一次来拜见叔爷爷,叔爷爷难免不了解孙儿。”
“哈哈.....”淳于泽安爽利地一笑,接着说道,“那就说说今天到老朽这所为何事,反正恪王大概是越是了解就越是难以看透的人吧。”
淳于燮漆黑的眸子深处精光一闪,微微欠了欠身体:“孙儿想问叔爷爷借一骑人马,不用太多,五百人就可以了。”
“老朽的王府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马?”
“叔爷爷刚刚才夸孙儿是明白人,怎么就忘记了?”
“恪王统领二十万大军,难道就差老朽的五百人?”
“孙儿自京中带来的亲兵侍卫再加上叔爷爷的五百士兵,这支人马孙儿另有他用,只是眼下不便细讲。不过,孙儿可以担保孙儿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昭国社稷,不敢藏半点私心。”
顿了一下,淳于燮的嘴角挑起,声音压低:“等到孙儿一战成功,自然会命人给叔爷爷捎信回来,到时可能还会有其他的事情麻烦叔爷爷相助。”
“其他的事情?”
“一切还没有眉目,恕孙儿不能一一禀告。”
“那老朽岂不是成了听你摆布的棋子?”
“二十年来,叔爷爷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让当年的真相大白天下,可以堂堂正正地重返京城,若是孙儿可以圆了叔爷爷心中所想呢?我们至多算是相互利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