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郊外依然沉浸在冬意之中,更何况此刻的天上还飘洒着说不清是雨还是雪的水珠,林琬琛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这略显潮湿的寒风中止不住的颤抖着。坐下的这匹畜生不能体恤主人的心思竟然轻快地小跑着,离别伴随着它的每一步都更加清晰的到来,而她已经退无可退。
终于,淳于燮开口:“就送到这里吧。”声音干脆得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林妃娘娘就请回吧。”一旁和淳于燮共同负责这次征讨的平远侯淳于永说道。
“侯爷,可不可以让我和王爷再单独说几句话?”
“侯爷,继续向前,我会尽快赶上你们。”
拨转马头,不等淳于永回答,淳于燮带着林琬琛走入了路旁一片干枯的树林。
她走在他的身后,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明白国体这种莫须有的东西怎么就值得这么多人抛妻别子甚至失去生命?她不明白,可是却无比确认一点,他是一柄只要出鞘就无血不归的利刃,而她留不住他。
下马,淳于燮默默地走向呆在原地的林琬琛,只有脚下那双绣着金色花纹的战靴踩过落下的枯枝时发出的窸窣声响,手静静地搭上她的肩头,欲言又止。
许久,沉吟道:“回去吧,天冷。”
想要落下的泪水被她阻在了眼眶里有些生生的疼:“王爷若是真的疼惜琛儿,就要更加珍重自己的身体。”
林琬琛看到对面的淳于燮略略一愣,一双凤目里似乎也跳动着晶莹的光亮,赶快移开视线怕自己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坚强在瞬间崩溃,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呼了一口气:“快走吧,不然王爷就追不上了。”
用力地一抖衣带,快步走过,身后的披风在寒冷的风中飞扬。翻身上马,高傲的玄色在一片灰暗的天地间渐行渐远。
“娘娘,王爷走远了,我们回去吧。”被淳于燮留下料理王府的小德子轻声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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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镇守府里的深夜,淳于燮和方范同、淳于永秉一柄烛光而坐,全无睡意。
早春二月用遍身的芳华装点了从严寒中苏醒的大部分地方,只是撇开了这座几乎从诞生就一直与战争相伴的城郭。或许是见惯了生离死别,这里的空气中始终都飘浮着让人战栗的寒凉。
淳于燮起身,将窗打开,没有了遮拦的风夹杂着边疆的沙土气息从窗口鱼贯而入,将桌上的灯火吹得跳跃摇摆。
没有理会身后两个人的反应,淳于燮开口问道:“方大人,这一路上大人一直悉心探听敌方动向,这一仗要怎么打想必已经筹谋在胸了?”
“筹谋在胸不敢说,但下官心中确实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转过身,一双凤目被烛光照映得异常晶莹:“大胆的想法?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下官想让侯爷继续带领大军前行,由下官另带一支人马轻装简骑取道漠北偷袭北山王庭。”方范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用眼光悄然地打量着面前人神情中的变化。
“方大人这个想法.....”
“胆大之极。大人不怕兵部阻拦吗?就算是兵部远在京城,大人预备如何同镇守在此的刘通将军说明此事?”打断了淳于永,眉梢微扬,淳于燮冷冷地问,“侯爷带兵继续前行,那另一支人马从何而来?无非就是宣城守军。可倘若尽遣守军城中必然空虚,如果此时北山国来攻,这宣城岂不是要拱手让人?”
“下官承认此举确实有些胆大,但请王爷相信下官并非妄为。其一,贼人部落间内讧并未消除,各部虽然暂时败退但实力仍然不容小觑,是为内忧;其二,我昭国数万雄师整戈待旦,由王爷和侯爷带领已大兵压境,是为外患。内忧外患之下,只要我们的行动缜密,兵马调动不被贼人探知,他们是断然不敢有贸然之举的。”
“方大人话虽不错,但只怕贼人慌忙之间狗急跳墙要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更何况茫茫漠北大军行进如何能不被人发现啊?”淳于永的声音永远铿锵有力。
重新将身体朝向窗口,轻阖双目。刺骨的寒风轻而易举地打穿了淳于燮身上的衣衫啃咬着他的身体,脸上却显现出异常的恬淡,内心的交锋太过激烈,他只能倚靠寒冷来让自己清醒。
方范同分析的清楚明白,淳于永说的也不无可能,而他必须做个取舍。
这场仗不能败,不单是因为它几乎是由他一手促成,怕的是昭国军士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来的信心再一次土崩瓦解,那么似乎只要将少部侵入的敌人驱逐斩杀即可。
但是,方范同这个提议实在是太诱人。如果这场战斗真的如他所想般发展的话,这对昭国来说就不只是场大胜那样简单。当年先帝御驾亲征在与北山国的交锋中受伤殡天的,假使现在能奇袭北山国王庭的话,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重新将眼睛睁开,窗外一轮下弦月美得刺眼,悄无声息地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涌出一个狠戾的微笑。有些事,是值得一试的。
掩藏起自己全部的心思,淳于燮重又对着方范同问道:“此计大人有多少胜算?”
“八成。”
缓缓地点了点头,一双凤目望向坐在一旁的淳于永:“侯爷,方大人说他有八成胜算,那侯爷愿不愿意和我等一起赌上一赌吗?”
“哈哈!”爽朗的笑声在寂静的镇守府里响起,“人说‘古来征战几人回’,大不了我们就是为国尽忠了。”
“好一位平远侯,昭国边将若是都能如侯爷一般就定能海域清明了。”淳于燮微笑,眼中神采飞扬,“但,我们要做的不是为国捐躯,而是要杀敌靖边扬我昭国威仪!”
“可刘将军那里?”方范同欲言又止。
“本王依了大人的计策,但所用兵将之事本王另有打算。”
黑曜般闪亮的双眼中一簇烛光在跳跃着,嘴角一抹狂傲的微笑被掩盖在淡然之下,此时普天之下谁还能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