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回忆（二）

苏晓脸朝下，眼镜被扔在一边，看不清来的是谁，但她只觉得丢人，毕竟这么狼狈的样子谁也不想被人看见。

季晚逆着光，眯着眸看了几秒，收回要迈的脚，轻轻笑了笑，对那打人的说：“唔，她我同学，知道什么意思吧？”

声音清浅含着慵懒，苏晓顿时怔住，才知道是她，她没能想到，季晚认识她。

话落，身后掐着她脖子的手立马松开，为首的女生脸色很不好，悻悻地看了眼季晚，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招着后面的小姐妹要离开，经过季晚时还勉强扯了个笑。

季晚点点头，偏头，眸子染着点点笑意，“我记得，我上次就说过，不要让我看见你们搞事情吧？”

女生们脚步齐齐一顿，绷紧了身子。

“没事，走吧，祝各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季晚都说到点了，却又话音一转，一改刚才的凌厉样，模样温和地笑了笑，摆摆手。

可是这群女生没一个回笑过去。这话听着没什么，但却让她们背后发毛，不敢再多留，立即走了。

苏晓站在原地呆呆的，不敢抬头看，也不知道说什么，捂着生疼的脸，像个傻子一样。

季晚捡起地上的眼镜，看着上面破碎的镜片，声音轻缓，“眼镜坏了，重新买一副吧。”

“我先走了，女孩子还是多交几个朋友，孤单单的，很容易被欺负。”季晚手里捏着眼镜，朝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下楼。

苏晓没回应，她垂着眸，抿唇。她忘了句谢谢。

这件事就是个小小的插曲，翻不起任何浪花。自那天后，苏晓很少被人欺负了，她每天背着书包上课放学，背书睡觉。初中的生活圈子更大点，但带上学习，总是有点难解的乏味和枯燥。

苏晓学习中等，放在班里根本不起眼，但她一直都很努力，努力学习，努力生活。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半个月后的一天，天气突然转凉，以往清爽的微风夹了寒意，一股股往肌骨里渗。天空下起了雨，路上积起了水洼。

苏晓抱着书走在路上，手里拿着把黑伞，平日遮阳的，现在被迫挡雨。由于天气冷，她在校服外面套了件外套，提着长长的裤脚走过一个个的水洼。

雨渐渐变大了点，成了细密的线，连成朦胧的幕布。苏晓不经意间一抬眸，正好看见了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女背上挎着包，身姿修长，穿了件红白格子外套，脖子上围了一圈细小的围巾，远远看上去就格外惹眼。季晚没带伞，淋着雨，衣服被打湿了许多，但她好像并不在意，走路的步伐从容又随意，感觉她不是在淋雨，而是在夏日下散步。

苏晓不由捏紧了伞柄，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再自然地将伞往旁边移点，人就被罩了进来。

阴影覆过，季晚惊讶地抬头看了眼，看见是她，弯眸笑了笑，“谢谢。喏，糖。”

她伸手进兜摸了颗糖给苏晓。苏晓接过，握在手里没说话。她垂眸看着手心，暖暖的。

她不是多言的人，季晚也不是喜欢找话的人，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气氛有点冷，但不至于尴尬。

转口处两个人就要分开，季晚先一步挥挥手，要走，“反正这雨不大，我跑着就能回去了，先走了。”

苏晓点点头。两个人即将转身，这时，一辆黑色车子猛地冲了过来，直直对向季晚。引擎声呼啸而来，带起飞跃的寒光。

季晚警觉地扭头，可是却来不及躲开了。

在那一瞬，季晚闪过了无数想法，下一秒就被人快速扯了一下，栽倒而去。

短短几分钟发生的事，让人根本反应不及待回过神来，季晚只能看见满目的鲜血和破碎的车辆。她愣愣地看着苏晓身下被鲜血染开的地面，不知所措。

玻璃渣碎了一地，脸溅上了血，周围人惊呼一片，纷纷赶来查看。季晚迅速理好思绪，蹲下身看苏晓的伤情，苏晓没有昏迷，但微睁着眼睛。她脑子里没有太多的想法，只知道，她好痛，好痛……她从没这么痛过。

“你的腿骨折了……”季晚抽了下鼻子，声音有点哑，快速打120，叮嘱她不要乱动。

苏晓点点头，她听着季晚像是哭了。她偏头，手微微张开，手心里的糖果依旧干干净净，光鲜至极。

现场有人学过基础急救和包扎，迅速上前给苏晓看明情况。季晚起身扭头看向撞在墙上凹陷下去的黑车，快步走了过去。

车子里驾驶位上的人已经昏了过去，前挡风玻璃全碎，他额头上开了好几个大口子，鲜血横流。

季晚抿唇看着，拍下车牌号以及惨状，眸中寒凉。

救护车来得快，警署的人随之赶到。

苏晓在那几秒间将季晚扯回，却因来不及完全退到安全距离只能用半边身子挡了下，眨眼间被撞翻在地，右腿被压骨折，同时脑部撞击出血。

病床上，季晚问苏晓，“你为什么要拉我呢，多受罪。”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给我糖的人。”苏晓笑着，面容苍白。

从小便生活在人情世故中的季晚，虽因父母缘故淡化了圈中人的复杂，却终究见惯了世俗的泛滥和枯朽。她不深陷你虞我诈，但也摆脱不了对世俗本质的排斥。季晚不喜欢用各种心思猜人，但也不会天真。她不明白那些难以用平常心看待的人或事，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颗糖，就能让人豁出命来。

她只是给了颗糖。

这世上不明白的事会有很多，就像苏晓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亮眼的人，而季晚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善意。

也许一切都是冥冥有定，每一道轨迹看似毫无交点，却又按照齿轮的转动汇成了圆。

自此，季晚与苏晓，形同姐妹。

回忆结束，苏晓的眼睛通红，她摸了摸脸，低声说，“我知道的，我们是姐妹，永远的姐妹。”非亲胜亲。

晚自习季晚回来了，江宵有些奇怪，看着她翻箱倒柜的样子，不由问道，“你怎么了？”她手下压着试卷，做了一半。

季晚闷闷着声音，摆摆手，找着自己的书，拨开几支笔，“没事，我只是在那无聊，准备带本书去。”

“苏晓怎么样了？你要找什么书？”江宵放下笔帮着她找，季晚的书一向很乱，平时都是江宵帮她整理，她有什么书江宵大多都清楚。她听着季晚的声音，微微皱了眉，但又很快敛去。

“啊，那本《过》，阿七写的，你知道吗？我忘放在哪了？”

“那本我有，先借你吧。”江宵听后默了片刻，从抽屉底下抽出本书，递给季晚。季晚接过有点惊喜。她瞥瞥书封页上干净清秀的字迹，又看看江宵，坐下来，声音含笑，“你也看这个？”

“嗯。”江宵点点头，低头继续写试卷。

季晚毫不被敷衍，她把书先放到一边，从抽屉里翻出几张试卷，打算先做一节课作业再说，待会儿去看苏晓。原本她不这么打算的，但看见江宵写作业，她就忍不住一起写，还可以聊聊天。

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季晚回了医务室，苏晓正下床倒热水喝。室内的灯光暖暖的，照得人心情愉悦。季晚在床边坐下，开始翻书。

她之前就看了一半多，由于她逐字逐句读，速度有点慢。洁白的扉页手指轻抚而过，季晚翻过一页，突地看见了空白处用铅笔写的小字。字迹苍劲有力，笔锋相连，不像是江宵的字。季晚眯起眼睛，凑近点看，一点点地琢磨，最终在心里得出一个想法，这字真像是孟瑜的啊。

可孟瑜的字怎么出现在这呢？难道是她太想孟瑜了，才潜意识将答案往孟瑜边靠？或许是她猜错了，或许就是他写的，想想，也没什么，江宵和孟瑜两个人学习跟工作上都有接触，那么偶尔探讨喜欢的情节也正常。

这几天她常常往孟瑜班上转，央请同学帮忙带奶茶带纸条，可惜每次都是有去无回，毫无回应。

季晚猜，那些东西，他怕是轻轻扫过一眼就扔进了垃圾桶，不，有可能一眼都没扫，甚至都不知道是谁给的。孟瑜在这些事上总是很漠视，他把它们称为乱七八糟的东西。

季晚思绪很快就随着孟瑜二字跑偏了，一路冲着对孟瑜的疯狂迷恋无法自拔，这小小的插曲，也就忘了。

苏晓喝完水上床，盖好被子，有些无奈，“季晚，我能不能不躺医务室啦？”

“看你状况，明天感觉好了就回去上课吧，这几天你别回家了，避着点。”季晚挑眉。

季晚很清楚苏晓家庭是什么样，懦弱无为的父亲与好赌泼辣的母亲，年幼懵懂的弟弟，苏晓没有人可以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