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入了结界，便没有再抓着宸熙不放，而是身形轻盈地转了个圈儿，然后靠窗坐下。
宸熙在门口，盯着她。
“越是遗憾的东西，越令人怀念。即使是神明，也不例外。”
明月当空，小窗人静，谁怜海棠细雪微泣。
她坐在那里，端得一派优雅自如：“比如一场根本不存在的救赎、挚爱之人骤然的失约，或者，开头结尾都潦草得不成样子的婚姻。”
她说着，满不在乎地笑着，然后看着宸熙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以为，你会恼羞成怒呢？”她依旧在说。
只是这样的挑衅，未免太过。
宸熙没有心情与她演戏：“你我第一次见面，你捅我一剑，给我下诅咒；第二次见面，你又捅我一剑，还将命运之轮的事情，弄得众人皆知。”
宸熙的声音，骤然冷戾起来：“凤倾歌，你真以为，你能凭借着这张脸，在我这里，为所欲为？”
其实，凤倾歌和凤凝曦长得并非是一模一样，两人气质也千差万别，但给人的感觉，却是熟悉而又陌生的……
很多人都没有办法分清楚她们。譬如慕容暄妍，譬如重伤的风青奕。
但宸熙不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不是她。
凤倾歌掩面就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她别过头去，冷声道：“难道……”
她顿了下，道：“可事实……”
“的确如此啊！”
宸熙：“你太嚣张了。”
凤倾歌：“你能动手杀了我吗？”
“你敢动手杀了我吗？”
宸熙直接道：“你为何来此？”
“我为什么要来此？”凤倾歌托腮，作沉思状。
“神尊大人这话，问得好啊。”
凤倾歌起身，翩翩移步至宸熙跟前，在距离他半米处停留，然后指着宸熙的心口，道“我来此，是因为，她不光是你的妻子，你最爱的人。”
“更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愧疚。”
凤倾歌垂下眸，道：“而我来，是想试一试。”
宸熙声音艰涩：“试什么？”
凤倾歌：“歌儿想试一试，想尝一尝，这个世界上，独属于六界至尊，独一无二的……偏爱。”
宸熙摇摇头，颓然道：“可你错了。”
凤倾歌抬声，锐利的眸光直至宸熙：“我当然知道我错了。”
“因为你不光只偏爱她。”
“而且……除了爱欲，你对她，还有满心愧疚，以及无尽疼惜。”
“愧疚到，面对她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愧疚到远离不得，靠近不能，只能默默注视。”
“但是……神尊，你可知道，这，也是你最大的弱点。
凤倾歌的话掷地有声：“六界光风霁月的神尊大人，博爱，勇敢，什么样美好的词都可以用来形容你。”
“你魂锁八方，你无愧众生，可在你这里，你扪心自问，你的选择里，有过她吗？”
凤倾歌的话，掀开了自宸熙苏醒后，一直都被各种事情掩盖的最真实最残酷的面具。
是啊！无论怎样伟大的事迹，无论怎样迫不得已的理由。
都不能……以伤害为代价。
而最直接，最真实的理由就是。
她在我这里，被磋磨得面目全非。
她也是神啊！
与神氏龙烨齐名的六界至尊。
她是娲神殿的小公主，娲神娘娘捧在掌心儿里的公主。
她是……庇护世间的光明女战神。
可自从他们在一块儿后呢？
她声名狼藉，她面目全非，她受尽苦难，她罪名滔天……
千年时光疏忽而过，我们每一个，都有所为。
可她却在这个世界，下落不明。
没有人知道，这千年，她究竟去了哪里，遭受了什么。
所有人都在为了这样那样发理由，或多或少地粉饰太平。
而至今为止，只有凤倾歌，这么直白地指出这一点。
就像，人人都知道罪神凤兮，甚至是她曾经的封号神氏凤兮一样。
而，凤凝曦这个名字，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了。
那些记得她名字的，或是挚爱，或是至亲，或是好友……
但，她挚爱在何方？至亲在哪里，好友有几人？
谁又说得清？
谁又敢，与她这个罪神，沾亲带故？
宸熙始终没有说话。
他没有否认。
因为凤倾歌所言，都是事实。
这才是最可悲的。
看着他颓然沉默的样子，凤倾歌不禁轻笑：“当年不可一世的六界至尊，如今却是这幅病骨支离的模样，倒真是让人惋惜。”
宸熙：“所以，这就是你故意在雪地里，让百结找到你的原因？”
凤倾歌：“原也不是。”不过是我时运不济，先被百结遇上罢了。
“我呢，只是想博一博神尊大人的怜悯之心。”凤倾歌看着宸熙道，“只是没想到，神尊竟如此不念旧情。”
宸熙面若寒霜：“你，谨慎言语。”
“谨慎言语？”凤倾歌就笑，“谨慎什么？噢，我明白了，你是怕她误会？”
宸熙：“我不想她伤心。”
伤心？
凤倾歌苦笑：“神氏龙烨，不是说神悯众生么，怎地你却是这般无情！”
宸熙：“你，不配。”
“是啊！我不配！可是，刚才，在忘忧宫口，你我那般，她可是亲眼目睹啊！”凤倾歌眼眸黯淡，“你却并没有推开我。”
宸熙：“因为本座有一个猜想，想证实一下。”说着，宸熙便提剑走来。
“我知道，若非你曾经神魂分裂，身受重伤，我可能都没有机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凤倾垂眸苦笑歌：“我，是一个活在影子里的人，创造我的人告诉我，我为复仇而生。”
只是，我却不知道，为谁复仇，又因何复仇！
我这里，有你跟那个人的很多记忆。
但无一不是悲剧。
从你大婚那天弃她而去救下月氏无瑕，到你和她梵净山最后一战……
我拥有的，只是你与她之间，那些悲惨的过往记忆。
而那些情爱缠绵，那些荣耀辉煌，我一概不知。
从始至终，我拥有的，只是那些不属于我的过往记忆，背负的也是你与她之间莫须有的仇恨。
你叫我，怎能不恨！
可其实，我只是奢望，愿神明予我半分偏爱罢了！
可是，你却这般冷漠无情。
凤倾歌心中所想，宸熙半点不知，他长剑直指凤倾歌，道：“交出九彩天凤妖灵。”
原本，早在他和凤倾歌对决的时候，妖灵九彩天凤就该被收回，只是他当时中了诅咒，而凤倾歌亦身陨。
所以，妖灵九彩天凤至今还在凤倾歌手中，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到的。
但是，如今她和妖灵九彩天凤都在这里，那么，他与凤倾歌认识的最初目的，是该完成了。
“果然如此。”凤倾歌，“那就让我来领教一下，六界至尊那自负六界第一的剑术。神兵凤凰弓，召来。”
“你根本没有资格在我面前使用这把弓。”宸熙只一剑，就砍得九彩天凤现了原形。
宸熙：“我以神禁之地，禁忌法神，神氏龙烨之名召唤，九彩天凤，听召。”
“九彩天凤，谨听神尊召唤。”宸熙霁雪扇一出，直接将九彩天凤封印。
凤倾歌毫无还手之力得瘫倒在地，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造你的人说你是为复仇而生，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并不是魔界之人呢？”宸熙对凤倾歌道，“你这颗不听话的棋子，原已作废，所以你为魔邪卖命的时候，他却和魔界在生死关头弃你而去。可谁也不知道，你为何又重新苏醒，还公布了命运之轮的存在。所以魔邪又用寄梦之术，以自身灵力，以及……她的血，为你造了这幅躯壳。”
凤倾歌：“那又怎样？”
“只是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何寄梦之术如此神奇，却无人会用，更无人敢用。”
凤倾歌：“为何？”
“你是我飘渺圣境神木所造，仙灵之躯，受得了我神界灵宫的灵力供养，魔灵所侵却受不得。”
凤倾歌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怪不得她时常感觉自己体内有两股力量相冲，时常觉得自己灵力时强时弱，原来如此。
宸熙：“凤倾歌，你就待在这里反省吧！”
凤倾歌急忙起身：“神……神尊？”
宸熙：“何事？”
凤倾歌支支吾吾：“我……我……”
宸熙：“有些事，不想说，便不用说了。”
凤倾歌有些着急：“可……可是……”
宸熙：“你以为，你和魔尊的筹谋，本座一无所知？”
凤倾歌再次被六界至尊缜密的心思所震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啊！
而我，就像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一样，在他面前得意洋洋，在他面前肆意妄为。
甚至，当着他的面，伤害了他最爱的人。
凤倾歌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绝望而悲戚地想：若不是因着这张脸，或许，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凤倾歌：“神尊，我什么时候能……我可以再见他吗？”
宸熙猛然回头：“你指谁？”
凤倾歌绝望地垂下了头。
她不能说。
这个人，即使神氏龙烨已经猜到了是谁，她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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