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苏以蘅,轩辕古国太子殿下轩辕君临的太子妃,不再是……轩辕忘忧宫里,一个不知名的、无人在意的画中小傀了。
轩辕君临纵然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但也跟着苏以蘅跪下,道:“多谢大祭司,救我爱人。”
姜嬣扶起苏以蘅,然后,以甚为平淡的语气,对两人道:“举手之劳,心念一动,便做了,何必感谢。”
苏以蘅:“……”
这人真的很会扫兴。
但纵然如此,感谢的话,还是要说的:“谢谢你,在忘忧宫的这些年,我很开心。”
姜嬣垂眸,轻笑道:“是我应该谢谢你们才对。”
这些年。是你们,陪着我。”姜嬣上前,第一次拥抱住了这个人,她们认识这么些年,从未像此刻这般靠近过,姜嬣在她耳畔低语,“我在这个尘世,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是你们的陪伴,让我不被这雪山之巅的风雪所掩埋。”
苏以蘅感动坏了,有些想哭:“大祭司……”
“再者,我已不是轩辕的祭司,大祭司一名,实不敢当,唤我姜嬣便好。”
苏以蘅:“???”这……这……这……
轩辕君临:“……”
气氛霎时尴尬到了极点。
这时,姜嬣再次奏响寜冰月箫,而宸熙,刚刚一直注视着她们,却始终沉默不语的人,他仿佛顺手就折了梅枝,不过三削两砍的功夫,便已制成了一把伞。
箫声如潺潺流水,裹挟着初见雏形的花伞。
曲毕,一把外覆冰凌的花伞出现在了苏以蘅面前,细嗅还有淡淡的白梅香。
姜嬣将伞递到苏以蘅手中,对她道:“这把伞,注入了忘忧山巅的冰寒之气,白日里撑伞出行,可保你无虞。”
苏以蘅真心实意道:“谢谢你,姜嬣。”
姜嬣终于笑了,她眯着眼,道:“走吧,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苏以蘅:“那你呢,还有,这里的其他人呢?”
姜嬣浅笑:“我啊,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苏以蘅猜测:“是叫端沐熙宁的那个姑娘吗?以前,你总是骗她,骗大家,不让大家下山。”
“可现在,却又是你,在赶我们离开。”
姜嬣垂眸:“抱歉。”
苏以蘅看她一本正经道歉的样子,就笑:“逗你的,你哪有什么要抱歉的地方啊,该道歉的是我们,是我们,拖累了你。”
苏以蘅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其实忘忧宫的大家都知道:姜嬣没有骗人。
她只是想守护这些孩子罢了,因为她知道,失去未来的代价有多痛。
她只是……将原本小孩子可以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而另一部分,由她保存,由她承受。
她在等。
等一个时机。
等他们长大。
等到他们长大了,该知道,有能力,也必须知道那些由她保存的事情的时候。
她自会说清楚一切。
她把自己,当做了一个贮存秘密与事实真相的机器。
可她从来不曾想过。
她这个人,原本,就是秘密本身啊!
她的身上,有太多被尘封的真相与故事。
那些,远远比姜嬣现在所保守的秘密,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只是,世事无常。
姜嬣没亲眼看他们长大,就惨遭不测。
而那些原本应该由她口述的秘密,也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人人都想看一个艳阳天,搏一个好前程。
只有她,在落日余晖里,期待满天星辰。
因为,似乎这么多人里,就好像只有她不惧黑夜。
见她不说话,苏以蘅便主动道:“给它取个名字吧?”她指着手中的伞说。
姜嬣歪了歪脑袋,道:“这是你的东西,你想叫什么?”
我想叫它暗香。
雪中白梅,临霜盛开,傲骨幽香。
就像有些人,傲骨铮铮,她的美好,只有细品才得见。
“这把冰肌玉骨的伞,出自你手,你来取名,更合适些,不是吗?”苏以蘅道。
姜嬣扭头,看着宸熙。
这把伞能成形,他也有出力的。
宸熙:“叫雪霙吧!”
苏以蘅看了看姜嬣。
姜嬣:“甚好。”
苏以蘅与轩辕君临一同俯身,道:“多谢神尊赐名。”
宸熙看着他们,只点点头。
姜嬣对他们道:“此后经年,愿诸君,平安顺遂,万望珍重!”
轩辕君临:“???”
苏以蘅:“???”
姜嬣根本没有给他们再说话的机会,她好像很急很急,直直往忘忧宫走去。
宸熙倒是跟他们说了句:“下山的路不好走,我送送两位吧!”
轩辕君临再次震惊:“为……为什么?”
宸熙平淡道:“因为,子时以后的轩辕王国,可比无间地狱,两位还是尽早离开为好。”离开这里,远离战场,远离这一切。
轩辕君临瞬间明白了,第一次向宸熙行了大礼:“多谢神尊。”
宸熙:“你不必谢我,轩辕一族如何,还要看轩辕君烨如何抉择。”
轩辕君临自知理亏:“我想,回到轩辕帝国,那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虽然我不再会是轩辕帝国的主人,但是……
经此,他明白了一些事:若想做一个合格的领袖,必然要深入他所领导的阶层,经历过残缺的,才能给予更好的。
宸熙:“好。”
在轩辕君临与苏以蘅彻底离开轩辕王国之前,姜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
她目送他们离开,目之所及,皆是她的眷恋与守护。
从见姜嬣见苏以蘅第一眼起,这样的守护,从未止歇。
宸熙知道,所以,他便站在她的身后。
你守护他们,我来守护你。
我知道你最怕别离,最怕拒绝,所以先开口道别,先转身离开。
这样,你就不是那个被道别、被拒绝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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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节:嫠纬之忧·藏心
时移世易,我已不再是明神。
——姜嬣
她不光是你的妻子,你最爱的人。
更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愧疚。
——凤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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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轩辕君临与苏以蘅,宸熙本想与姜嬣说些什么,只是不等他开口,姜嬣便先他一步上山。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忘忧宫口,看到这样一幕。
“阿宸哥哥……”女孩儿欢欢喜喜地扑进他怀里。
宸熙险些被砸懵了。
他不知所措地抬眸,看向那个倚靠在忘忧宫山门上的人。
“你……你们……”宸熙看了看怀着人绝美倾城的面庞,再看看整张脸都掩藏在阴影处的那人。
不光是宸熙,在忘忧宫的其他人,也被吓得不轻。
司空无恙:“你是……你们谁是真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
只是,我却回答不上来。
因为我也不知道。
姜嬣无奈垂眸,瞅着手中的寜冰月箫,默不作声。
风青奕显然没搞懂状况,百结刚给他疗完伤,他一出门就看见了两个姜嬣,他瞪大眼睛,问:“你……你们哪一个是真的?”
宸熙怀里的人也是默不作声,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了极大委屈的人。
众人也都屏息凝神,静待下文。
星河孤光,怎抵明月之辉。
姜嬣瞅了瞅自己,又看了眼那人,无奈到轻笑出声。
这样严肃点时刻,她竟能笑得出来?
风青奕声音有些凶戾:“你究竟是谁?”
姜嬣歪了外脑袋,掀起眼皮看了眼宸熙和他怀里的女子,又看了忘忧宫里的众人,似是百无聊赖道:“她是真的?”
众人没说话,因为——他们根本无法分辨。他们,也没有这个分辨的能力。
那我是什么?
我算什么?
姜嬣之前每每冒出这样的念头,都会强制性地制止自己想下去,觉得……该来的该知道的,总有一天,会轮到你面对的。
但现在想想,好像并不是这么个事情。
因为,就算此时此刻,她已经在面对这样的事情了。
但她依旧是无措的,害怕的。
姜嬣低垂着头,根本没有人能看清她的神色,也没有人知道她此时此刻眼中的张皇无措。
众人只听她声音很轻地道:“既然心里已经有了定论,那么真假,还重要吗?”她话音中的自嘲,以及百般无奈,根本无人听出。
说完,不等众人说什么,姜嬣便开了个阵,率先离开了。
没有办法啊!两只手怎可能端平三碗水,所以姜嬣选择……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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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嬣轻而易举地从梅花树下找到自己酿酒,然后便爬上了藏书阁的高处,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边喝酒,便望着不远处的忘忧宫。
明月已升,清风徐来。
残阳如血,散尽它最后的光与热,然后功成身退,一点点隐没在西山薄雾里。
姜嬣轻抿了一口酒,淡淡地想了想,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而做人最可悲的,就是高估了自己的位置。
自己把自己捧在虚无的高处,却一无所知,而后一朝垂目,直接坠入无间深渊。
你是我的仰望,是我触不可及的梦想,我唯一信仰的神。
而我却不是你唯一庇佑的人。
我啊,是你世界里的路人甲,转瞬即忘。
当时无所知觉,现在想来,你以为的,其实都与之天差地别。
梦里种种,梦外皆是泡影。
没有人知道,这个夕阳,打碎了姜嬣对未来的所有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