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树枝飘落,而后从袖中拿掏出一张绢布来,道:“这是轩辕王国陛下那日下达的檄文,姜嬣得了你的血,我现在就附着于此。”
轩辕君临:“……”怪不得,钟离清和温文尔雅,又怎会毫无分寸地在自己敬重的师尊面前与他大打出手呢!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此时此刻,轩辕君临的眼前,忽然闪过那天山巅的那个青年的身影,他翻飞的衣袂,身上滔天的寂寥,以及转身时露出的神颜。
没有哪个坊间故事会告诉你过往事情的全部真相,但世间总有有许许多多故事的结局是与皮相挂钩的。
那时候,看见宸熙容颜的一瞬间,轩辕君临就知道,六界至尊,神氏龙烨,不会杀他。
不是钟离清和与慕容暄妍的故事讲得有多么动听,论历史,轩辕古国又怎会没有“身祭六界、魂锁八方”尘封的过去呢!
只不过啊,是六界至尊身上的风骨告诉了他,他从未改变。
她道:“用你的私印在这上面盖个章,我就可以一直跟着你了。”
“你后悔吗?”轩辕君临忽而问,声音又轻又闷,像是呢喃。
“什么?”这声音实在太小,她没听清。
“你会后悔吗?”他抬头问。
她道:“十五岁那年,我嫁与你为正宫太子妃。你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要是悔了,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好。”
印章在手,轩辕君临却因抖得厉害的手,迟迟没有拓下。
“你犹豫了还是害怕了?”怕她不是个正常人?怕传出去会被耻笑?
“现在的我,一无所有,配不上你的。”他确确实实一无所有,亲兄弟早已反目,追随者早就另投新主,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身外之财更是没有不说,又或许,连副康健完全的身体也没有。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她跟着他,真的是……最差的选择了。
“是,你的确众叛亲离,的确一无所有,但是,轩辕君临,你是我夫君,我怎会嫌弃你?你不嫌我无用就好。”
帝王权术、江山大业,轩辕君临的确是输的分毫不剩,但……
不论是他们兄弟,还是她这个局外人,都十分清楚,轩辕君临输给轩辕君烨的,只是一个姜嬣——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轩辕大祭司。
他们都很清楚,如果没有姜嬣,再给他们一百年,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太平盛世。
所以,即使稳坐帝位这么多年,姜嬣再寂寂无凭,再安分沉默,轩辕君烨对姜嬣的忌惮,也只有与日俱增的份儿。
轩辕王国的君主没有杞人忧天,他哥哥就是摆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例子。
严格来说,轩辕君烨没有胜,轩辕君临也没有败。
他们各执一政,不论怎样的血浓于水,利益面前,只有拳头与战争才能证明一切。
他们都不想生灵涂炭,但自己倾尽全力得到的东西,任谁也不可能轻易拱手相让。
何况轩辕君烨兄弟俩,生来就是帝王家博弈长大的,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自尊,不允许自己做个不战而退的懦夫,自己不允许,他们手下的兵,更不答应。
兄弟俩僵持多年的战争得以爆发,与其说是轩辕君烨的计谋,不如说是轩辕君临累了。
姜嬣想和平安宁常驻,他们也想。
所以,在轩辕王国与轩辕帝国的最后一战里,轩辕煜睿那样一个说起来可以算得上幼稚的激将法成功了。
轩辕君烨大败轩辕君临,轩辕王国大兵长驱直入。
轩辕君临的败和轩辕王国强盛的兵力让没了主心骨的败军,只能选择缴械投降。
“再者,阿临,我爱你,从年少至此。即使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你也一直都是我的英雄。”英雄,不一定是铭刻在墓碑上,千古不朽的,也可能是刻在心上的的,相思入骨。
“好。”轩辕君临虚握着她几近透明的手,拓下印章。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他问。
“不知道。”
“你那位恩人,她现在很危险。”虽然不恨,但轩辕君临不可能对姜嬣毫无芥蒂,至少,名字是不愿唤的。
这样超出他原本性格的关心,只是因为姜嬣对她的照拂。
“所以?”她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有这样的热心肠?
轩辕君临:“罢了!她得帝王恩宠多年,不一定愿意离开的。”
“阿临,这么多年,你细想,你真的迷恋那个冷冰冰的帝王宝座吗?真的喜欢坐拥万里江山的感觉吗?二叔赢了,他一定是真正开心的吗?”
轩辕君临:“他也许……只是……被架在权利的宝座之上无法脱身罢了。”和从前的他一样。
“那个位置,无论谁上去坐,结果都不会比我现在更好。”他出生帝王家,权谋争斗我,早就倦了,如今可以脱身,是他之幸。
轩辕古国大乱,轩辕一族从远古神族沦落至此,他最开始的初衷,和轩辕君烨一样——给大家,给每一个身处水深火热战乱的人,一个和平安宁,一个生息之地。
如今,目的早已达成,坐在帝位上俯瞰一切统领一切守着这一切的人,是谁,早就不那么重要了。
领袖?领袖不一定要千人拥戴万人呼应的。领袖,是要做行动上和精神上的榜样。
帝王的责任是看得见的,肩扛天下;而他的责任,在心,有心,去哪里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她道:“我们虽然伤痕累累,但都已自由。”
轩辕君烨:“是啊!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收获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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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嬣本想,开个阵下山去,却不料被人先一步洞悉了她的计划。
宸熙挡在她面前,道:“就算要去劫法场,也要明日才是。”
姜嬣沉默不语。
“如今的轩辕王城,卧虎藏龙,可谓是这天底下,最危险的地方了。”宸熙话锋一转,“我与你同去。”
一旦宸熙出现在轩辕王城,那么很多事,都有可能会被改变。
但是,端沐熙宁还在忘忧宫,而魔邪也在此地。
这里的许多人,都很有名,但姜嬣不知道,他们哪一个,可以真正与魔界至尊匹敌。
更何况,若是让魔邪知道端沐熙宁就是命运之轮,那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姜嬣对他道:“回忘忧宫。”
宸熙:“好。”
两人顺着山路往上走,然后遇上了从白梅林下来的轩辕君临。
姜嬣看着他与他身边发女子,道:“果真如此。”
轩辕君临没想到会遇上她,只不过她是这忘忧宫的主人,亦是她爱人的救命恩人,轩辕君临再是不愿,还是停下脚步,道:“你怎么能知道结局呢?这多不公平。”
“这世上很多的事,如果不到最后,都猜不出结局。”姜嬣话锋一转,“可有些事情,即使不用猜,依然是那个结局。”
轩辕君临:“大祭司算得一手好卦。”
“没有算。”姜嬣摇摇头,道,“不过是,提前知道一些故事罢了。”
轩辕君临:“什么样的故事,竟值得大祭司念念不忘?”
姜嬣:“西楼月落苏以蘅,悲欢离合画中仙。”
轩辕君临眸光微凝,片刻后,仿佛释然了许多:“看来,你的确知道很多。”
“所以……”姜嬣想了想,道,“我应该,有资格,替她决定一些事。”
轩辕君临:“决定什么?”
姜嬣没有说话,而是快步向不远处的白梅林走去。
宸熙默不作声地跟上。
轩辕君临想了想,觉得这也许是一个机会,也跟了上去。
月光如水,泼洒在山巅的白梅林,把每一朵白梅映得如银似雪,闪烁着冷艳绝尘的美。
姜嬣立于林间,抬手奏响寜冰月箫。
姜嬣手指轻抚,箫声起,每一个音符都如冷泉水般潺潺倾泻,箫孔流淌的箫音唤醒了沉睡的白梅。
白梅随风舞动,每一朵白梅都仿佛受到了音乐的感召,从枝头飘落,如雪片飞舞,随着音符跳跃。
宸熙看穿了姜嬣的心中所想,随之折了白梅的枝干,放于姜嬣面前。
月与人与花,箫与乐与景,完美融于一体。
这样的美景,轩辕君临看呆了。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只有箫声在回荡,只有白梅在舞动。
他从没想过,身有残疾,面容有损的姜嬣,她的身上,会有这般风华。
他开始渐渐明白,为何他那从来都眼高于顶的弟弟,会对这个人念念不忘。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这般风华绝世,早已超越了形貌。
随箫声而动的白梅,围着白梅枝干渐渐凝聚成形。
“月流辉,凝素心。我已为她重塑身形,这幅躯壳,白梅塑形,冰雕雪琢,不遇明光,不见赤火,得长久。”一曲毕,姜嬣放下寜冰月箫,对轩辕君临道。
不等轩辕君临说什么,姜嬣便已站在她重塑的人面前,道:“苏以蘅,醒过来吧!”
话音落,女子便睁开了眼。
她眨眨眼,朝四周看了几下,而后便洞悉了身处何地,她虔诚跪下,道:“再造之恩,苏以蘅,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