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梦里许的那些诺，说过的那些话，究竟是虚妄之言，还是真心实意？
你的那些话，究竟是对谁说？你的那些诺，究竟是为谁许？
我想，是我错了。
身为祭师，我曾向神明许诺，身许神明。
可是，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我的心，就背叛了神明。
我不再以侍神为己任，我不务正业。
如今这个局面，恐是对我的惩罚报应吧！
姜嬣很清楚，水月碎，镜花落。
这一场逢场作戏，到底是要落幕了。
只是，心痛得紧。
她知，他只是来人间一场，而她却自欺欺人，饮鸩止渴，越陷越深。
一响贪欢，注定别离。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江宸熙这样的人，不应该是白发。
她试着想象了下，觉得还是墨发白衫更衬这人些。
偏偏，他白发胜雪，与她想象的截然相反。
可，即使是这样，那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依旧未曾消失。
来人左手持剑，右手背身，一袭长衫，衣绣紫云木。
若非他披散的长发随风飘扬，光看这背影，这人与周遭的竹林，恍若融为一体。
姜嬣看着宸熙的同时，宸熙也在看她。
今天的姜嬣，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她身上似乎没有那么冷了，也没有那么淡了，可能是环境的原因，她变得忧郁起来，沉静起来。
这是他以前都没有见过的姜嬣。
在他的印象当中，似乎从他们在这个尘世初见开始，这个人便一直冷的像一捧雪，如今，却像是冰，雪是冷的，但那是柔软的，不伤人的，而寒冰，是锐利的，锋芒毕露的。
宸熙想去拥抱她，把这些年的种种，都说与她听，可看着她那样警惕，那样疏离，只能道：“好久不见，姜嬣。”
姜嬣点点头，礼貌至极地行礼，道：“姜嬣，见过神尊，问神尊安。”
她从没有同他这样说过话，是以，一时之间，宸熙竟恍惚地不知作何反应了。
“江宸熙，阿宸，你还……记得他吗？”宸熙盯着姜嬣，问她。
姜嬣只是沉默地点头。
记得，又怎样？
忘忧宫已毁，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银龙少年江宸熙，不会再有那个落入凡尘的红尘客。
千言万语，最终宸熙也只能暂时放在心里，而后沙哑道：“那阿嬣，你为何来此？”
本以为，姜嬣会说什么我生在轩辕，或者这里是我的家，亦或者，这里有我牵挂着的人。
可姜嬣却直言不讳道：“为命运之轮。”
这是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真实目的。
姜嬣强撑着的的神色终于完完全全黯淡下去，恢复了她正常的原本的样子——死寂，与她周身寡郁孤静气质完全匹配的神情。
她终于，说出来她最原始的目的。
不用再隐藏，不用与人虚与委蛇，不用再一步一退。
她来轩辕，一为当年未完成的事，二为端沐熙宁。
宸熙对姜嬣道：“可在真正的疯子面前，言语从来都是苍白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做的这件事情，不可能成功。
姜嬣笑了下，道：“你以为怎样，而我以为怎样。”
“看，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如果这当中没有一个底线标准，没有规范准则来定义，是不是，在这件事情上，你我，都是对的，或者说，你我，也可以都是错的。”
“又或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答案。我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在给这件事定义。对错，在这件前所未有的事情上，其实是最不重要的。你有你的权衡与目标，我有我的坚守和底线。我们也只是，在各自的原则里，做了各自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宸熙：“所以你劝服不了他，当然，同样地，他也阻止不了你。但你们，又在共同地，希望对方能够认同自己，并且为之努力和付出相应的代价。”
姜嬣:“也许，这一切有更好的方式来解决；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是我来处理，那么就用我的方式终结这一切。”
同一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中，你会看到他不同的一面，但人本身是没有变的，这就是人的复杂性。
人在不同的情况下会展示出自己不同的一面，你不能因为只看到了他善良柔弱或者是冷酷无情的一面，就把他定义为一个弱者或是施暴者。
或许在他所主掌故事里，你才是那个猎物，也不一定。
就如同此刻，你们觉得轩辕君烨是疯子，是个不合格的帝王，但在轩辕臣民的眼中，他才是救世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选择，这决定了他的人生道路和要做的事情。所以，旁人又以什么立场和标准来评判他的是非对错呢？
神有神要遵循的规矩原则，人也有人的理想和追求，所以，别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你今日是仲裁者，说不定明日就是被裁决者。
两人心思各异，这场辩论，也以沉默告终。
姜嬣：“我想请神尊，帮我找一个人。”
宸熙蹙眉：“你是指……”
姜嬣：“我的血虽可解毒，可这次疫情严重非常，一人之力只能解燃眉之急，若想控制住情况，必须找出源头，彻底根治。我不通药石之术，但素闻仙帝夫妇乃举世闻名的药师和医者，所以想请神尊大人，出手相助。”
宸熙：“阿凝是觉得，两个人，可抵千军万马？”
姜嬣：“我想，神尊大人的首席大弟子，仙界帝君，神医清和，当不负神医之名。”
宸熙：“钟离，却有此能。”
姜嬣：“那您，在顾虑什么？”
宸熙注视着姜嬣，沉声道：“阿凝可知，若此时去仙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姜嬣，你可知，现在轩辕人人说你通敌叛国。
可你到底是否同传言说的那般倨傲冷漠，冷血无情？
姜嬣：“一个人的名声，难道重要得过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
她勾结妖孽叛国的流言，在轩辕已有三年之久了，那么再多一条攀附仙界的蜚语，又有何妨？
姜嬣继而道：“再者，我若冷血，那他们，早就灰飞烟灭了。”
姜嬣轻声道：“神尊大人要拒绝吗？”
宸熙：“可是，对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
姜嬣轻声道：“可每个人，都有最重要的东西。而我……”
姜嬣顿了顿，道，“每个人，也都可能是旁人的最重要。”
宸熙接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守护他们的最重要。”
姜嬣咬咬唇，抬眸看他：“也包括你自己么？”
宸熙毫不犹豫：“当然。”
他在第一时间就洞悉了她话中的漏洞——刚才，她想说我们，她想把自己也算在“我们”当中。
可是啊，她犹豫了，她最后说出口的是“每个人”。这就意味着，她，没有把自己算在“我们”当中。
但后面，因为他回答的“他们”，所以她才追问“包不包括你自己”。
她咽下那些撕心裂肺的纠结，鼓足勇气问出了回到这里后第一句有关自己的话，宸熙当然不能让她失望。
有些人，早就遍体鳞伤了。
她忍着伤痛穿越万千阻隔，来到你面前，纵然你心底并不那么十分愿意，但回应她的愿望，是目前，宸熙能做到的最温和的事。
因为，他其实，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他知道龙墨羽不会找错人，姜嬣就是凤凝曦，但……那又怎样？
他重拾自己作为神氏龙烨的记忆力量又怎样？
他还是他。
可是她呢？
除了这幅躯壳，她什么都没有。
他又怎么能，自私地欺骗她、轻慢她。
如今，她与他之间，最好的状态就是如此了。
同声之应，含蓄理性，不过分沉溺，却也不至于疏离。
他会护着她，守着她，陪着她，一步步开辟前路，一点点重拾过去，洗刷冤屈，解开尘封的真相。
他们离得那样近，
却又那样远。
近在咫尺的她，让他觉得，千年时光，不过毫厘之间。
陌生而熟悉的她，让他觉得，无论怎样，他们之间，终究隔着什么？
也许是千年时光，也许是凄迷心境，又或许，只是陌生。
陌生现在的你，现在的我。
我们都在时光磨砺下，变换了模样。
“感谢您给予的帮助。”姜嬣颔首，对宸熙道。
不论是寡言桀骜的六界神尊，还是沉寂内敛的银龙少年，他一直都是个温柔的人，而他的心里，也一直有众生。
姜嬣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会开口。
宸熙蹙眉，不是很同意：“这话，不该由你来说。”
你已经做了很多，而感谢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该你来说，至少……不该是，你来，替他们说，说感谢我的话。
真正获得的那些人，才应该说这样的话。
而他们获得了什么，怎样获得，又被谁施以援手，总要知道的。
从前超然物外，无所顾忌，所以纵使魂锁八方，纵使身祭六界，也对名望这种东西，淡之，薄之。
可如今，入尘世一遭，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唇舌言语，有时力胜刀刃兵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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