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说是把最信任的王相外派历练,可其实以顾清逸的地位骄傲,以顾氏一族的颜面权势,这和流放也差不多了。
顾清逸现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他是王国至今唯一一个兼具文武状元头衔的世家公子,天之骄子的他,正是官运亨通之时。
何况,以他百官之首的尊荣和能力,他哪里需历练。
这本该是顾清逸最风华之年,这本该是公卿贵族世家顾氏一族,最辉煌的时代。
可惜,君命难为,君王需要的时候,万死不能辞;物尽其用之后,谁还记得你是谁?
曾经煊赫一时的天眼顾氏,在离了顾清逸这个百官之首后,便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纵然顾锦汐宠冠后宫,纵然她膝下儿女双全,纵然王君对她都数不尽的耐心和温柔,可是……
帝王之爱,犹如朝露,转瞬即逝,最美好的,也不过寥寥几许。
这其中,真心几许,犹未可知。
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薄凉帝王人。
顾锦汐当初踏错一步,入了这后宫,处处受掣制。
她靠这幅皮囊过活了这三年,可……后宫之人,既不能参政,也不能过问政事。
王朝唯一既身处后宫,又可参政议政的女人,只有王后雪如歌,这是昔日的轩辕第一女祭司姜嬣也不曾有的偏宠。
可雪如歌是神女弟子,她有能力有手腕,她顾锦汐不过一家族弃子。
等过几个月,她的三皇子轩辕祐礼彻底断奶可离开生母时,她便是连亲生儿子也不得常见了。
或许,她的后半生,只有和女儿相依为命了。
不论顾锦汐如何想,姜嬣只是淡淡:“不接。”
魔邪捏着圣旨,问:“为何不接?“
“赦免姜嬣过往罪错。”姜嬣扭头,指着圣旨反问,“罪与错,赏与罚,顾锦汐,我错在哪里?”
顾锦汐“你这话,可自去陛下面前陈情。”
姜嬣:“……”
姜嬣叹了口气,道:“锦妃娘娘,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要跟我唱出戏啊!”
轩辕煜睿也是满脸警惕地看着顾锦汐。
顾锦汐只是笑。
宫中这么多年,她虽比在场所有人年龄都小,但经历之丰富,一点也不输眼前这几个。
她很早就明白,人和人根本没什么可比性,而这世间,最幼稚天真的,莫过于自己水深火热,还要忍不住去和别人比,为什么只有我过这样的生活。
所以啊,和别人比没意思,我们最后都是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姜嬣,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拿着这圣旨来这儿,因为……这东西,原就不是给你的。
你一个早就在王国除名的,声名狼藉的妖女,又有什么资格,让本宫亲自走这一遭。
一片雨声中,姜嬣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轩辕煜睿:“给。”
轩辕煜睿不解,却还是双手接过,问:“这是什么?”
姜嬣:“药。”
轩辕煜睿一惊,而后脸迅速涨红。
姜嬣平淡无奇地陈述事实:“你受伤了。”
轩辕煜睿:“可是,这王军上下,便是连舅父也未曾发现。”
可我是你师尊啊!
是我救你出殉葬坑,我们朝夕相处十几年,我一点点看着你从牙牙学语的幼童,长成这般玉树青年。
你受伤,又怎会瞒得过我。
姜嬣也不说什么,她沉默着,一言不发。
久别重逢,她忽略了所有的曲意逢迎,衷肠难叙,直取关键。
她还是像从前那般,除非必要,半点不会跟人交涉。
倒是魔邪看轩辕煜睿感动得都快掉金豆豆了,道:“小子,你想说什么?”
轩辕煜睿收好药瓶,对姜嬣鞠躬行礼,然后道:“无论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会帮你。
姜嬣挑眉:“因为我被退货了?”
轩辕煜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姜嬣:“其实啊,世人大多信偏方,可他们不知道,偏方治好的都是皮外伤。”
轩辕煜睿:“什么意思?”
其实,这个答案,轩辕煜睿没有必要从姜嬣这里得知。
因为他早就清楚,她是女祭司,固有的能力就是预知与指引,她拥有看透人心的能力。
姜嬣的答案也不出轩辕煜睿所料。
姜嬣说:“很多事情,不要只看表面。”
“你回去吧!大将军和将士们,都在等你。”
轩辕煜睿:“师尊,珍重。”
轩辕煜睿抱拳行礼,而后急匆匆地去找南宫白笙。
等看不见轩辕煜睿,顾锦汐才道:“你赶走了他。”
姜嬣:“所以,我们可以出发了。”
魔邪本想一同前往,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刚抬脚,天边就有一团火色,向他们冲来。
等再睁眼,顾锦汐发现,姜嬣身边的那个人不见了。
而姜嬣,对此似乎并不意外。
她只是默默捡起地上掉落的火色凤羽,踹进衣袖。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顾锦汐自然一点也不关心。
她只要,姜嬣跟她走就行。
这世上,总有太多的不得已。
很多时候,顾锦汐看着忘不到尽头的宫道,怎么也越不过去的宫墙,就想:如果什么都不在乎,那是不是就什么都不用顾忌?
顾锦汐看了眼无所畏惧跟她走的姜嬣,满心悲凉。
姜嬣,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不仅是为我自己。
我和你不一样,你孑然一身,说什么做什么,全凭自己,也从来不用顾虑后果。
可我是顾氏女,亦是一个母亲。我身后顾氏一族,朝不保夕;我膝下一子一女,嗷嗷待哺。
所以,为了我们能好好地在这王城活下去,就只有牺牲你了。
更何况,这是你自愿的。
你自愿戴上枷锁,走进囚笼,可不是我逼迫于你。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不过同你打个招呼,是你自己太过聪明,是你自己将我的目标轩辕煜睿遣送走,那就你来替代吧!
你们师徒,谁又逃得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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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熙推开窗,被迎面扑来的风雪迷了眼,等再能视物,便见白茫茫一片。
那时,他与风青奕、百结一同入阵,中途风青奕有事,他先送风青奕离开。
风青奕平安离开后,也给他传信,说是平安抵达,但是……
宸熙用同样的方法,却并没有回到最初的地方。
他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周围除漫天飞雪,就只有呼啸而过的风。
宸熙漫无目的地走,忽而在一片白茫茫中,看见了一点鲜红。
他迎风逆行,找过去,发现雪地里躺着一个人,而百结就在她身边。
百结的脸色,比身上的不染纤尘的白衣白,比忘忧山融不开的雪更冷。
看宸熙过来,百结便道:“她回来了。”
宸熙眸光复杂地盯着雪地里沉睡的姑娘,这人面庞精致地犹如雕刻好的一般,完美无瑕。
宸熙看了眼,便盯着她的红衣,这漫天飞雪,和她白冰一样死气沉沉的面庞,刺眼地紧,都不如这身红衣来得熟悉,来得让他心悸。
百结:“接下来,去哪里?”
宸熙:“轩辕古墓,叔父的神魂,需要在那里静养。”
见宸熙自始至终也没有要把人从雪地里刨出来的意思,百结只好施法,凌空凝出一朵冰莲,将人送入莲心,然后带着人,跟上宸熙的步伐。
他们去了轩辕古墓,却发现,轩辕古墓外,不仅被人设了重重阵法,而且还有重兵把守。
宸熙不欲与凡人做无谓的纠缠,便同百结隐匿了身形,一路小心避开,悄悄前往。
没成想,一路畅通无阻,临了到了古墓里,却被一道更强的阵给挡了回来。
宸熙徒手劈开了阵,本想直接进去,却在抬脚的瞬间,听到了几声少年的惨痛呼声。
宸熙惊讶,他刚才有控制好力道,就只是破阵,并不会伤人。
快步进去,宸熙发现了几个躺倒在地的少年。
“云清泽?”宸熙目力极好,纵使这古墓漆黑一片,他还是很轻易地就辨认出了这几个少年。
云清泽看着很是狼狈,他和几个少年互相搀扶着起身,至宸熙面前行礼,才奇怪道:“宸熙哥哥,你不是有事要离开吗,怎么来这儿了?”
哥哥?百结满脸震惊地扭头看着宸熙。
宸熙:“……”之前懵然不知,现在听起来,他一个活了几十万年的远古旧神,让十几岁的少年人,叫哥哥,着实有些尴尬。
但他堂堂六界神尊,怎可能在小孩子面前朝令夕改,宸熙面不改色道:“来轩辕古墓有点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云清泽却是不说话了。
寻常人还行,但眼前这两位,修为太高,他没有火眼金睛,既看不出深浅,也辨别不了眼前这两个人是真是假。
开玩笑,云清泽和忘忧宫的其他人,这几年遇到了多少追杀,又有多少人假扮成旁人的样子来迷惑他们,若不是付出了惨痛代价,十几岁的少年人,又怎会有这样的城府。
从云清泽和这几个少年起身开始,宸熙就发现了。
这几个小家伙,防备心重得很,看着彬彬有礼地上前问好,实际上从各个角度挡在了他和百结面前,阻止他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