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样立着,孤零零地站在雪中。
许久,她才稍稍抬了下头,眸光一扫而过周遭,而后,他们听见了这个人的声音,她说:“好大的阵仗。”
然后,不等她说什么,就有傻子冒出头,隔空吼了一句:“这么大阵仗也不是为了迎接你……”
众臣:“……”疯了吧……
而后,他们就听到了低而模糊的轻笑与冷嘲。
“你们还不配。”她道。
然后,这人消失了。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姜嬣已经站在了南书房里。
轩辕君烨看着眼前的人,脸色发白,身形单薄,大雪天里,她竟只着一件单衣。
他们曾经明明那么熟悉,但是,他对她的认知,好像还停留在陌生人的层面。他知道她叫什么,但却不知道她姓什么;他知道这个人擅长祭祀与法阵,却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看见过她容颜有损,却不知她今夕几岁。
轩辕君烨记得,他初见她的时候,这人就是这般模样,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原先的模样。无论是容貌还是心性,她从来都不曾改变。
时间这个岁月的无情使者,仿佛于格外优待她,不……应该说是……对她格外偏爱,网开一面。
没人可以逃脱时间的摆布,年华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可为什么她能置身事外?
如今,多年之后再见,即便身为一国之君,高高在上,他还是窥不破她心之所向。
姜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你莫不是真生了不臣之心?
轩辕君烨眼底骤然现出一丝狠厉之色,虽有克制,但只那一眼便足够叫群臣心惊胆战了。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眼神。
姜嬣不在朝堂的这些年里,当年的轩辕古国二皇子早已成长,早已完完全全把控了朝局。
众人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喘。
姜嬣对此毫不在意,不等轩辕君烨发话,便在一旁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她的不遵法度、不顾礼节,让在场很多人都变了脸色。
曾经,轩辕君烨派去给姜嬣传信的老人也在,见大家都不说话,气氛冷峻得可以,他便颤巍巍开口:“陛下,人到齐了,老奴先退下了。”他虽是个奴才,但却是陛下近臣,平日里连王后娘娘都怠慢不得。
但正是因为他是天子近臣,所以才格外小心翼翼——眼前这人在陛下心里有多特殊,王后娘娘不知,朝臣更不知,他却是知道的。
没有姜嬣,就没有现在的轩辕君烨,就没有轩辕王族的国之天下。
这么多年,陛下与大祭司表面上相安无事,陛下甚至对她依旧礼遇有加,允许她不向任何人行礼问安。
可其实,他们背地里早就渐行渐远了,近年来陛下对大祭司已经到了格外忌惮的程度了……
说来也可笑,这人一手帮助轩辕古国二皇子平定天下,建立如今的轩辕王国,她本该是王国的肱骨之臣。
可,哪个帝王不对下臣权贵有所忌忌惮,何况这人已经不仅仅是功高震主这样简单了!
蒸蒸日上的王国,需要的是治世之才,而不是冷血无情的战神。姜嬣这个曾经是帝王帝师、军师,军中战神的人,于轩辕王国,于国君轩辕君烨,早已没有了用武之地。
姜嬣只是一个人,按理来说,她的生死存殁,对手段铁血冷硬的王国主人来说,再简单不过。
可,有些人的存在是可以用时间轻易抹去的,而有些人,则终究要名垂千古。
但姜嬣不同,如果她仅仅只是一个普通国民还好,可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像是灵神奇迹一样,璀璨至极,夺目耀眼。
她在轩辕王国的地位和威望,是不输给王国的主人的。
她是轩辕王国大祭司,王国的祭祀需要她;她是帝王曾经的帝师,一国君主,不仅需要能力,更需要名声。若要成为一个臣子真心效忠、国民真正爱戴的好君主,他必须尊师。
是以,轩辕君烨不得不把这人供奉在神坛上,碰不得骂不得,再忌惮再憋屈只能远远旁观。
姜嬣虽然看着冷冷清清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就像个精致易碎的雕像,有点呆呆的。
但只要她一开口,那股无形的强大气场就会笼罩下来,稳稳压制着空间里的所有人。
在其位,谋其政,姜嬣既然坐在这里了,就不可能当个花架子,不等轩辕君烨开口,她便径直道:“今日休沐,诸位大人共聚于此,可是有要事相商?”
此话一出,周围更加安静了。
这个开场白,看着毫无新意,但……至少不应该是姜嬣说的啊!陛下还在这儿呢!
不过看陛下和大祭司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冷。
没人敢触陛下的眉头,更不敢有人轻易挑衅这个不知深浅的大祭司。
等了片刻,才有人站出来,当这个勇士:“直到现在,臣依旧觉得这王宫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简直是鬼斧神工。敢问大祭司,您是怎样设计出这样天才的作品来的?”
姜嬣:“其实,不过是经验所得罢了。王宫是帝王居所,自然既要坚固实用,又要美观大气。满足人物质需要和使用需要的同时,满足人的精神需要和审美需要。在空间设计、形体比例、节奏平衡、色彩装饰等方面都要精益求精。”
说话的是工部侍郎,闻言微微一笑,狐狸眼里都是狡猾:“大祭司不愧为帝师,果然博学多闻。”
这句,姜嬣没理。
果然,不等姜嬣说话,工部侍郎又开口了:“那既然整个王宫,乃至王畿,都是大祭司一手设计监造,那为何……”
“我轩辕王城里,会有妖界妖族出没?”
姜嬣:“……”
呵!她就知道,刚才的一番话,不过幌子,真正的局,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呐。
只不过,他们这些常年浸在官场里的,会如此直接,这是她没想到的。
本以为会是些难缠绝色,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比起深不可测、绵里藏针的王后娘娘,姜嬣看这些大臣,瞬间觉得可爱多了。
工部侍郎:“难不成,真如传言一般,这王城战死的守卫,是被大祭司出卖?”
被所有人这样盯着,而且是这样怀疑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任谁都会觉得非常难堪,但姜嬣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阐述事实也是那样四平八稳,仿佛谁都夺不走她的缜密认真:“王城守卫出了纰漏,找我做什么?本座可不是专司王城守卫的。”
“大祭司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诸位大人对你的弹劾只是误会?”
说话的是轩辕古境来的使者。
“弹劾我?”姜嬣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瞥了那使者一眼,“我有什么可被弹劾的?一介草民,让诸位大人如此费心,真是惶恐。”说是惶恐,姜嬣的眼神却非常冷,四平八稳的语气也挡不住里面的暗讽。
“那依大祭司所言,王国和古境所发生的事情,另有隐情?”终于,轩辕君烨说了姜嬣来这里的第一句话。
姜嬣看着轩辕君烨,直言不讳:“陛下,浮于表面的,皆非真相。”
轩辕君烨:“那真相为何?”
姜嬣:“本座今日观星象得知,王畿确有妖,但并非外敌。”
轩辕煜睿皱眉,问:“师尊所言,何解?”
姜嬣摇摇头:“不知。”
此话一出,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沉默了。
姜嬣可以说是轩辕王国顶好的祭司,如果这件事情困难到连她都无能为力的地步,那么就可以直接说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几乎所有大臣,都被姜嬣这句话吓到了。
这个时候,似乎只有古境来的使者是置身事外的,她上前,问姜嬣:“那大祭司所言,何以为凭?”
姜嬣:“无凭无据。”
使者:“那大祭司如何让陛下、让我们信服?”
姜嬣无所谓道:“本座只是在陈述事实。”言外之意,我只做我分内之事,剩下的,信不信由你们。
南宫白笙一向豪迈不羁,上前直接揪着姜嬣问:“姜嬣,你说这些是你观星象所得,可近半月以来日王城里接连大雪,夜里根本半点星光也无,你哪里观星象所得?”
“星星一直在,只是诸位非灵者,也非资历深厚的祭司,看不到而已。”姜嬣转头看着顾清逸,“这一点,王相大人,应该深有体会。”
顾清逸脸色难看至极,却也不得不承认姜嬣说得是对的。对着轩辕君烨、古境使者、群臣,他只能如实道:“大祭司所言非虚,星象一直都在,只不过云层太厚,碍于各种外物,我等能力有限,观测不到。”
轩辕君烨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直接冷声斥问:“天眼顾氏,难不成是个摆设?”
“陛下息怒。”此话一出,群臣皆战战兢兢地跪下了。
但姜嬣没有,她知道,轩辕君烨这是在敲山震虎,明面上说是顾氏一族无能,但这何尝又不是在暗讽她管得太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