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她这么着急的原因。
顾家现在站得太高了，也太不稳当了。
不是地位低贱就会人人践踏，站得太高，容易遭人妒忌不说；倘若有一日顾氏一族落了马，指不定人人都上来踩一脚呢！
这王朝的风风雨雨，险恶泥泞，往往都是这样滋生的。
“您想啊，入宫后一年半载里是铁定没个孩子傍身的，加上王后的小太子新殇，您这些日子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加上，您今日彻底吃罪了她，少不得要被她在陛下面前告上一通的。”
顾锦汐气得娇美的面庞都扭曲了:“你存心要惹本小姐不快是不是……”
大丫头早知顾锦汐什么脾气，低眉顺眼地跪下来:“奴婢不敢！”
顾锦汐虽然冲动，但也不是没脑子，这丫头刚说的，也不无道理:“算了！不提这晦气人了。你……找几个心灵手巧的绣娘，做些祭奠用的神圣经幡，表表咋们对太子的追思，也好博一博王后的好感，也让她日后少些对我的忌惮。”
“是。”
******
王宫，坤宁宫:
这会儿，正是早膳时间，轩辕君烨正陪着他的王后、女儿用早膳。
正吃着，轩辕君烨却发觉自己娇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有些太过放肆了——一顿早膳，她竟是将每个菜品都挑剔了一遍。
轩辕君烨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公主如今也大了，该是找个教养师傅了。”
王后雪如歌一听，脸色一白，知道是自己女儿惹帝王不快了，连带着她也落了个教养不好的罪名，连忙让乳母带公主下去。
王后夹了轩辕君烨最喜欢的菜品道碟子里，才低声道：“陛下赎罪，是妾身太过纵容了。”
轩辕君烨冷着脸，没理。
轩辕煜睿今日也进宫了，这会儿也在膳桌上，闻言，低声建议:“王后慈母，心疼女儿也是人之常情。妹妹还小，想必父王也是心疼的。”
这话轩辕君烨爱听，两三口吃完早膳，他问自己的大儿子:“依你之见，给你妹妹找个什么样的教养师傅才好？”
轩辕煜睿仗着帝王对自己多年亏欠，真的是什么都敢说:“儿臣以为，师尊就很好。”
轩辕君烨眸光一沉，意味不明:“是很好。”现在的轩辕煜睿，符合他对继承人的所有要求。
但他唯一忌讳的是，这个继承人，是姜嬣培养出来的。
多年以前，姜嬣能辅佐他登上王位；现在，她能为轩辕培养一个继承人；也就意味着，未来，姜嬣有可能掌控整个轩辕。
她是有这样的能力的，只是做不做的问题罢了。
这才是他担忧的。
作为一个统治者，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雪如歌一听，要把自己女儿交给那位，立马就慌了:“陛下。”
轩辕君烨捏了捏眉心:“此事，稍后再说。”
等轩辕煜睿述职完毕，出了坤宁宫，王后没了后顾之忧，才算是炸了锅:“你把那小子送去还不够，如今连女儿也要上赶着送给她？她才几岁啊，怎能离的了母亲？去神庙那种地方？”
轩辕煜睿是帝王的嫡长子，王朝未来的掌权者，在最该受到良好教育的年纪，却在那个人身边待了将近七年之久。他是有多放心这个人，连王朝的未来都能交到她手里？
加上她刚没了轩辕煜谦这个嫡子，如今更是不能失去这唯一的一个女儿。
轩辕君烨皱眉:“她是我师尊，孤王不信她，还能信谁？”
雪如歌冷笑:“陛下，你真的信她吗？那你如此忌惮她，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陛下，你真的……只当她是你师尊吗？”
轩辕君烨横眉冷竖，长袖一挥:“放肆。”
“是。”雪如歌从善如流。她知道，说到帝王心坎儿上了。否则，向来不动声色的帝王，怎会恼羞成怒。
轩辕君烨冷斥：“大祭司是孤王的师尊，岂容旁人背后说三道四。”
他向来极其注重脸面，表面功夫做得极好，雪如歌也不拆穿。低眉顺眼道歉:“臣妾知错。”
临走，轩辕君烨告诫王后:“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
雪如歌:“是。”
“恭送陛下。”
******
姜嬣出去的时候，是将那丫头和顾锦汐的话听全乎的。
她边走边暗暗打量着这满宫里碌碌无为的人，怪不得，总有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里的女人，哪怕是个扫地端茶的宫女，也是心机深沉令人难以分辨的。
只方才顾锦汐身边的丫头一番话出口，活脱脱就是个忠心侍主绝无贰意的忠仆。
若是无心防备之下，真真就被她哄了过去。哪怕此时此刻，如姜嬣般有心提防，可那丫头好赖都说透了，姜嬣可知她话中疏漏之意，一时之间却并无反驳应对之策。
一箭数雕，还行事周全不动声色。顾锦汐和她身边的这些人，果真不是白白养在宫里这些年。
姜嬣抬眼望着雕梁画栋，这阖宫上下，各个都是心机手腕并重的人才。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天。
姜嬣走出去才发现外面又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铺洒在大地上，一切都成了最单纯的白。白雪纯洁，彻底将这宫里的污藏掩盖了起来。
但姜嬣知道，只消稍稍踩上一脚，立刻见分晓。
宫里这地方，表面上金装玉裹，实际上呢，藏污纳垢，哪儿落一片瓦都要闹腾上半天。这雪，就像试金石，试一试便知道了。
这个时辰还早，又在飘雪，但到底是开了春，不是那么冷。
转过御花园的时候，赏雪的嫔妃，跟着伺候的侍卫、宫女不计其数。
一眼望过去，乌泱泱一大片。
这宫里，确确实实是美人的聚集地，且各有千秋，柔柔弱弱的有，活泼大方的不在少数，也有文静恬淡的。
只有姜嬣，从始至终安安静静。她悄无声息地来，绕了个圈子，去了人最少的偏远湖边亭子。
姜嬣就立在旁边的亭子里，背影孤傲而孑然。不论什么时候，她总是安安静静的，这会儿正抬头望着天边出神。
因为是侧颜，加上长发遮挡，从旁边看去，只能看清她鸦羽般的长睫。
她长得比一般女孩子要高些，在亭子里立着的时候格外惹人眼。
曦光从亭子的叮铃作响的铃铛缝隙里透入，照得她整个人都蒙着一层光晕，像是从天边落下的神女一样，如梦似幻，美得不似真人。
姜嬣这样风华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低调起来，即使她隐藏在最隐秘的角落里，依旧会夺人眼球。
也许她就是那种骨子里喜静的美人儿，谁上前搭话，她都从容不迫，进退有度，只是，不曾言语。
“你在看什么？”背后有人问。
姜嬣也没动，只眯了眯眼，道:“太亮了！”
那人摸不着头脑地来了句:“啊？天雾蒙蒙的，哪里亮？”
姜嬣:“我喜欢黑夜！”
“我想看星星。”
言罢，两人都不说话。
很快，那人就了然了，这是职业病犯了。
姜嬣是祭司，自然习惯了观星象，现在青天白日的，哪里有什么星星给她看。
似是奇怪他不说话，姜嬣回头看了那人一眼，看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姜嬣也不解释。
沉默地回头，继续盯着雾蒙蒙一片的天空，看着雪自上面落下。
她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职业病。
她是真的，不太喜欢这样亮。
半点隐私都没有。
她喜欢黑夜，因为暗夜里弥漫的，不止有无尽的黑暗，还有隐匿的温柔。
不多时，姜嬣便吹起了箫——长箫九歌。
姜嬣吹了一曲《鸿雪》，这首曲子整个旋律偏低沉，并没有那么洒脱悠扬，前奏是乍暖还寒后的山间，泉水叮咚响、虫鸣鸟叫接，而后曲调偏雄宏大气、似是雪后初晴的气势。
《鸿雪》前半段是琴曲，高潮后才接的是低沉幽怨的箫曲，后半段是琴箫合奏，最后以呜呜噎噎的埙笙结尾。
整首曲子表达了对大自然以及神明的崇敬，更有豁达大度、曲径通幽之意。
姜嬣是祭司，乐舞造诣皆是非比寻常，寻常舞姬和乐师自然比不上她。
尽管姜嬣整首只用箫吹，但这首祭祀用的曲子，改编后却自有一股子清傲惊鸿在，不像是崇敬神明，更似与大自然沟通。
姜嬣吹完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动静了。
她身后那人，却是弹起了古琴。
等那人完美将她的《鸿雪》复刻了一遍后，姜嬣才出声夸赞:“阁下精通乐理，琴艺高超，实乃平生仅见。”
那人不敢当似的，拱手道:“大祭司谬赞了，不过本分而已。”
他本不过一宫中小小琴师，哪怕得了提携如今执掌着司乐司，但终归是个出身寒微的技师，哪敢和王国大名鼎鼎的大祭司阁下相提并论。他这些微末技艺，能有一日入得大祭司眼就是无上荣光了。
姜嬣淡笑了下，道:“祭祀舞乐和寻常舞乐也没什么大的区分，只不过一个娱人，一个奉神罢了。你不必妄自菲薄，我之言辞，皆出自真心，断不会有半点虚情假意。”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