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国会怎么样?”过了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开口,这个身披布衣草帽的小少年说话时,格外紧张。
从小少年出生起,就不断有人告诉他,他的命系着王国的江山万里,天下未来。因此,在他的认知里,他与王国从来都是一体的;为王国思虑,已经成了他自三岁开智起,本能和必须要做的事情了。
岂料,姜嬣却伸手,摘下他头顶草帽,揉了揉他发顶道:“轩辕的未来,不在一个几岁的孩子手中。”
轩辕煜谦:“……???”这是瞧不起他还是怎么的?
但是莫名的,他有被安慰到,摸头是一个极具安慰和亲昵性的动作。况,只有极其信任的人,才会被允许触碰另一个人的脑袋。
姜嬣扭头,看着远处微亮未熄的火光,淡声道:“轩辕的未来,在所有人的未来里。”
“小朋友,轩辕王国的未来,不止是你一个人的未来。”何况,轩辕未来的君主,早就显露出非凡之能了。
轩辕煜谦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那……大祭司阁下,你没有……做过什么让你后悔的事情?”小少年自觉可能做错了事,蔫蔫儿的,恹恹开口,换个问题问她。
“救你,就是我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情。”其实,很多时候,她都知道,知道做这些事情的风险,知道会面临怎样的窘境,但……
她还是做了!
只是为了,不那么遗憾。
因为,她的人生,已经足够遗憾。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阴暗无人的角落里,都有可能藏污纳垢。这些,是从前王宫里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小太子所看不见、摸不着,也不知道的。
姜嬣只是守在暗夜里的普通人,尽力渡每一个她所见过的人去黎明前夕。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找不到理由。
原因重要吗?当然重要。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刨根问底地去追寻原因。
因为,原因的原因的原因就不是原因了。
轩辕煜谦:“……”呃……这就很尴尬了。
两个足够聪明的人,对着一个答案心知肚明的问题绕着圈子,谁都明白为什么,但谁都不拆穿。
身后的暴雪在冰原上狼藉飞旋,最后砸落在冰川上,雪落下一片覆盖原有的。让本来一览无余的风光,在人前销声匿迹。
这里的寒冷,把人心冰冻起来,冷漠又无情;这里的飞雪,簌簌落在心上,又把人脆弱的心,给戳出千万个窟窿来,个个都漏着风。风从无底的洞来,穿孔而过,谁也不知其来路。
轩辕煜谦沉默许久,最后艰难道:“谢……”
生来高高在上,一下子跌入尘埃,哪有那么容易习惯,尝试许久,他才咬咬舌尖,疼的龇牙咧嘴,最后捋顺舌头,郑重其事道:“谢谢……”
“谢谢您救我。”
沉默的人,忽然开口:“你应该知道,救你,是本座和你之间的交易,谈不上谢。”
小少年不可置否,恍若随意道:“那我要唤您什么?大祭司,忘忧宫主?祭司大人”
“随意。”说是随意,但其实,“祭司大人”这个称谓,姜嬣还挺在意,这依旧是没有理由的。
“那不如叫姐姐吧!显得格外熟悉又年轻。”小少年兀自做了决定。
“不行。”有人打断了小少年的话。
“为什么?”轩辕煜谦看着姜嬣身边的那个人,那个如影随形的寡言少年。
他便是姜嬣派去放火的人吧?轩辕煜睿猜测,因为,姜嬣身边,除了这个人,他想不出来别人了——毕竟,众人皆知,轩辕大祭司姜嬣,手底下无一兵一卒。
江宸熙:“因为……”
“好了!”姜嬣拉拉少年袖子,示意他不要多言。
出乎意料地,轩辕煜谦以为这少年会说什么,姜嬣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只是他没有。
他定定地看了姜嬣一眼,然后又沉默起来。他像个骑士一样,忠诚而安静地守在姜嬣身边。
因为不可以啊。因为姐姐这个称呼,已经让你背负了太多苦难。江宸熙心道。
对于这个称谓,姜嬣没有异议,只是神色平静地点点头,颇为镇定。
“我还是叫你姜嬣吧!”轩辕煜谦道。站在雪山之巅的小少年看着下面的宏大场面,嗤笑一声:“有的人,连死亡都高人一等的。”
虽然离得远,他看不清那些人都面容,甚至连人都不太能分得清。但他知道,底下那些人里,为棺中人真正哀悼的,寥寥无几。
他忽然就在想:大家在乎的到底是什么呢?这王国的继承人?他的身份权势地位?王后的嫡子?还是,轩辕煜谦这个人呢?有谁会真的剖开外壳,真正在乎我吗?
对他忽如其来的猜测,姜嬣一无所知,瞅着小少年迅速耷拉下的眉眼,她问:“你不满意吗?”小太子轩辕煜谦的葬礼,轰动全国。他的葬礼越是轰动,就证明王国越是重视,而他,也越安全。
计划成功,小少年似乎并没有多开心,只是很镇定点点头,老气横秋道:“满意,怎么不满意。姜嬣,多谢您施以援手。”他一个棋子,没了就没了,谁又会真正在乎?
改口倒是挺快!姜嬣神情淡漠地看着远方,嘴角勾起点点笑意。
满意就好啊!
她保护不了黑暗中的每一个人,但她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她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而结果,她没办法替任何人兜住——太多人盯着轩辕王国的这位太子殿下了。
想了想姜嬣才问:“这对你而言,是算生命的延续,还是新生的开始?”
终于提及了吗?小少年勾勾唇,压下心底不适,缓缓开口:“在我这里,我策划这一切,是自救;但于我父亲而言,于整个轩辕一族而言,是亡国的灾难。”姜嬣的问题,似乎让小少年很为难,他全程皱着眉头,“所以,这就是大祭司阁下救我的理由?”
“不是。”像是触及什么开关,刚才还说自己不知道的人否认地贼快,然后才道了一句,“应你所求,职责所在。”实际上,是因为她知道,有些难以抵制的诱惑,谁都逃不过。
“您知道?”这下,轩辕煜谦的错愕真的是摆在脸上了。
姜嬣不答,似笑非笑地反问:“知道什么?”
小少年不便多言,只抬头望月。先前两人的交谈就极为谨慎,如今更是像是打哑谜。
作为合作者,姜嬣自然知道他在说祭月节。
姜嬣无言冷笑,心道:“凡行过,自有踪迹可循。巧合多了,阴谋的冰山一角就该崭露头角了!”
毕竟,连神明都不一定能准确无误地预知生死未来。
姜嬣好奇的是,他怎么会知道?
有所疑问,姜嬣便有所问,轩辕煜谦的回答她不意外。
小少年说:“有些秘密,总会大白于天下。”身为局中人,若是真的全然不知,岂非是傻子。
“您也是祭司,为什么?”轩辕煜谦以前深受王后“熏陶”,也觉得姜嬣这个人利用祭司职务之便,图谋不轨,总有一天欲夺轩辕之天下。
因此这件事情,他求助的不止一个人,但他一直以来以为的“吉祥物”却是唯一一个答应他并办成事的人。
姜嬣忽然间,像是福临心至,脱口而出:“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世间,不再需要祭司一族。”
其实,这很奇怪,姜嬣只是个普通人,她有什么资格代表祭司一族,还替他们发言?
但现在的事实就是,姜嬣不仅这么说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内,她这么谨慎且敏锐的人,竟事没有觉察出有什么问题。
轩辕煜谦脸色十分难看,仔细看,还有难堪与难以启齿在里面,磨蹭半天,他才道:“祭司一族,他们的存在,自有天道规则评判。但是……”
“但是……她和我,我们……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可是……”小少年嘴唇微微颤抖哽咽难言,“真的有东西,能让人疯狂到抛却母子亲情,为了目的放弃底线吗?”有些悲哀,不足为外人道也。
到底是年纪小,姜嬣也是不忍心,没忍住摸了摸少年脑袋。
轩辕煜谦到底是深宫长大的孩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心智坚定的他,只是趁姜嬣不注意,抹了下眼角。
姜嬣看见了,也只是不动声色,并不拆穿——她也并非全无眼力见儿,只看她愿不愿意了。
有时候,沉默真的很重要,很长一段时间里,姜嬣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很久之后,小少年才说出他的故事,以术法传讯的方式。
他说他的母亲,轩辕王国的王后娘娘雪如歌,并非出身轩辕王族,她本神明之徒。
雪如歌年少时曾经历过一场瘟疫浩劫,她和哥哥风谨辰是那场天灾里唯二幸存的人,救他们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将他们送去巫山,拜巫山神女为师。
虽然他们被人所救,但是浩劫产生的影响是在所难免的——雪如歌跟风谨辰受瘟疫影响,虽可学习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