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跟你我都有关的人,她是……”瑞琋摊开掌心给他看,与此同时,他的背后出现了一个虚影。
那是个身着金纹白袍、头戴紫金玉冠的青年人,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左手持裁决天平、右手持审判长剑、双眼冰绡蒙覆。
瑞琋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把镰刀。镰名梵天,乃规则之主的法器。
见宸熙微微错愕,瑞琋心满意足,道:“你该知道,裁决之镰,最开始的主人是谁吧?”
宸熙拧眉,他还不至于混沌到这种程度,道:“瑞琋,你这样,会坏了规矩。”瑞琋是执掌规则、维持世间平衡的神袛,可是他现在这样……
“规矩?”瑞琋冷冷一笑,终于露出些许与神帝这幅温润如玉面貌不符的真实的属于自己的模样来,“哼!规矩……”
“于我而言,规矩,什么都不是。”他是执法神,规则的制定者,也是审判者。
只是,如果他真的有选择的权利,还会来此么?
瑞琋声音冰寒,隐隐夹杂着些许焦虑:“青莲神灯快灭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看了,神界如今,靠青莲神灯撑着,我可以暂时让神灯不灭,但撑不了太久的,我们得尽快找回她。”
宸熙垂眸:“这就是神帝来此的原因吗?”
“我有我的原因,你难道没有?”瑞琋声音冷静地可怕,“宸熙,她,可不仅仅是……”
宸熙迅速打断他,声音冷漠无情:“执法者,我知你能读懂人心思,但你不觉得,读我的心,这点有些不礼貌吗?”
瑞琋瞪他,知道这是踩他痛处了:“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他能窥人心是不错,但他也有底线的好不好,随随便便一个人哪能请得动他窥心境,即使他是毁灭神也不行。
宸熙居高临下睨他,那模样,仿佛在说:你觉得,我还有别的意思吗?
瑞琋觉得他这辈子的耐心都用来请这位出山了,微微闭眼,吐出一口气来:“告诉我理由。”
斟酌半响,宸熙才道:“扭转生与死的力量,操纵毁灭与重生的力量,并不在我手中。”宸熙摊开掌心给人看,“你的力量恢复了,可我的并没有,而且还在不断流失。我并不能帮你什么,甚至会拖累你。”宸熙掌心是一把剑,一把只有剑柄无剑刃的剑。
瑞琋想了下,道:“你还在介意?”不然,他的力量不可能恢复这么慢。
宸熙审视他,脸色十分难看。
俩人对峙以宸熙偏头闷声轻咳告终。
宸熙记忆混乱,也不知道这具躯体的主人从前做过什么,又经历过什么,明明是个灵神,身体状况却是这般差,就他苏醒的这些年看,这幅身子骨,就算有灵药温养着,也是每况愈下……
“纵使六界流言蜚语千年不绝,我依旧不信。宸熙,命运的齿轮,从未脱轨。”言外之意就是,是非曲直自有分说,但时至现在,孰轻孰重你还拎不清吗?莫不是真的脑袋罢工了?
宸熙昳丽面容冰白一片,昂首默然驻立于花树下,显得孤傲孑然又无可奈何。
瑞琋叹气,无奈道:“你不觉得天衣无缝这有些太强人所难了吗?”一切都刚刚好,恰如其分的完美,让人无可挑剔。
正因为一起安排都天衣无缝,才让人觉得诡异,才让人难以置信。
宸熙没说话。
“你我都做不到完美无缺,更遑论他人。”瑞琋继而道:“有些时候,有些安排,并不一定是命运,更有可能是……刻意为之!”
宸熙不悦道:“她是你妹妹。你们是血脉相连的双生始神,你信她无可厚非。”
瑞琋摇摇头,不可置否。若非他早早地苏醒了,那么现在执掌神界的是神帝洛晞,而对于现下境况知之不多的洛晞,会如何做呢?
至少,他觉得,比起有些下落不明死生难测的人,他已足够幸运。
瑞琋:“这茶,还是我送的。”几百年前,他来此,这里可不是什么桃源山庄,而是个实至名归的酒窖。
这人就坐在树下,抱着酒坛子度日。
他那时刚苏醒,两个意识互相打架,自顾不暇。当他稍稍能控制自己了,就和大家一起来找这人。
这才发现,不过短短时间,他变得愈加沉默寡言,没了昔日的规矩内敛。哪怕是在他们面前,他都跟以前的那个自己有很大的差距,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光芒闪耀的天才少年、不是修罗战神,只是个颓废的醉鬼……那时候,他还不是现在这幅模样,一身黑衣,满身死寂……
大家相识这么多年,神氏龙烨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有目共睹。他是个无论做什么事都会给自己留退路的人,绝不会是这个躺在树下抱着酒坛子的醉鬼。
他一直是克制内敛的人,从来就没喝多过。酩酊大醉的人红着眼睛问妖界新主:“你说,她还能回来么?”
妖界新主浑身戾气,脾气不大好,和这人又是新晋仇敌。闻言,忍了又忍,最后选择破口大骂:“最希望她消失的人不是你么?”
酒坛骤然碎裂,这人才撑着树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扑。
他从前有多爱她,现在就有多恨她。六界的神尊什么时候红过眼睛?他哪怕是小时候大闯祸了被母亲罚跪,都没低过一次头。
后来,瑞琋融魂间隙里,慢慢理顺繁杂零碎的记忆,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那天是那个人离开的日子。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是真的确定了,这人疯魔了。哪怕他再怎么恨她,哪怕那人真的消失了,永永远远都回不来,他也没法原谅任何人了,包括他自己——因为,亲手逼死了她的人,是他自己。
他现在还活着,就是因为不敢确定她是否还活着!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在禁地里渐渐长大始终初心不改的少年,已经被尘世摧毁了。
从前他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可那人离开以后,他真正变了……他不跟任何人联系,把自己困在这里,整日醉生梦死。
后来,瑞琋提了寻人的法子,他才重新振作。如今,他一心扑在寻那人上,满世界的跑。说是忙着镇守平定天下,可谁又敢说他到底是在找什么?
提及酒,提及过去,又是一番悄无声息的对峙。
那个人,这个庄园的另一位主人,最爱的,也是酒啊!
一片压抑至极的寂静中,他们双双垂下眼睑,瑞琋沉声道:“你先冷静下,不要冲动。”
宸熙没理他,只捏着杯子侧头倾耳听亭外落花雨声。但他身上那种冷冽卓绝的矜贵感,配上他俊美至极的五官,这个绝色的少年,更给人致命的吸引力,他……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如此光芒万丈,如此耀眼夺目……
如此光风霁月之姿,却是满头华发。
看他漠然视之的样子,瑞琋不禁替自己担忧,半响下定决心抽出一管长箫来。
那只是一管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玉箫,细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复杂古老的精致纹路,但却没有任何可以辨识其主人的物件,而且似乎因为主人长期的摩挲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温润光泽,只剩破旧圆滑。
这柄普通到不行的玉箫,却让刚才淡漠置之的人,疯魔了。他红着眼,抓住玉箫近乎卑微地恳求道:“她在哪里?”
“不知道。”瑞琋抓着他肩膀,微微用劲制住他,道:“你灵魄不稳,冷静些,这是修罗魔神留下的,让带给你。”
“你让我如何冷静……”杯盏破碎的声音,伴着呼呼风声,刺得人心愈加焦躁不安。
像是看出了端倪,瑞琋严肃道:“多少年了,你到现在还在排斥他的灵魂和力量?”
若非如此,他一举一动怎会悖乱至此,分不清自己是哪个?
况且,他刚才言语间多有漏洞试探,这人不仅没发觉,而且还将神氏龙烨与自己搞混了,更可怕的是,他亦将神氏龙烨深爱错杀的那个人,与他妹妹婼嬣弄混了……
宸熙脸色分外难看。以他的骄傲,断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晴天霹雳,多少年也不行。
“你我都有自己的原则骄傲没错,但是宸熙,离了神源境,我们都要学着接受这里。有些时候,他做的某些事情,你难以接受,但……这原是他的躯体。况,他并没有要控制你。”提及这些,瑞琋恐怕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个了。
曾几何时,瑞琋也觉得神帝洛晞的存在让他觉得自尊心受损,让他难堪。他堂堂执法者,规则之主,怎能和别人共用一副躯壳、让别人控制了去?
后来,融魂以后的这些年,他突然就释然了。不就是身份地位名字经历不同罢了,有什么要紧。
比起有些下落不明死生难测的人,他已足够幸运。
瑞琋开导他:“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你们是一样的。”
树不挪不死,人不挪不活。这个道理宸熙不会不知,只能冷着脸,最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