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裹挟走周遭所有熙攘与嘈杂,只余若隐若现的音符,泠泠地砸开我闭锁的记忆,连成一首穿越时空的曲乐。
看清她的那一瞬,天地赫然静寂。
我第一次听《梁祝》,是在少年宫的弹奏比赛上。
彼时我刚学会识谱,正打算挑选一门适合自己的乐器。猛然间,一道震撼的音符点亮了那个沉闷的下午!
悲情的乐点在婉转深情的歌声间来回穿梭,碰撞间,如散落一地的乱琼碎玉。
我仰着脖子,望向那个被夕照虚化了轮廓的酷飒女孩,记下“祝音洁”这个名字。
她简直是为小提琴而生的精灵,那清澈的音色与小提琴透亮的弦音相得益彰,听罢竟生出高山仰止的怯意。
于是我绕过了最喜欢的小提琴,转而选择了二胡……
我妥协了,掏了掏空无一物的裤兜,最后干脆褪下手表,递给胖子。
胖子眉开眼笑,递来一张废报纸和一支签字笔,见我不接,还催促地掂了掂,“写啊,写上你的名字,然后拿石头压在碑上。”
对着我一言难尽的目光,胖子心虚地挠了挠后颈的杂草,“你这不是,短租嘛?我总不能为你重新刻碑……考虑一下成本吧,兄弟。”
我难以反驳,只得深吸一口气,缓慢呼出,权当平复当下复杂的心绪。
为自己撰写墓志铭的体验十分新奇。
我粗略筛过脑海仅存的几段碎片记忆,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句挥之不去的歌词……
“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
清中有浓意,流出心底醉!
不论冤或缘,莫说蝴蝶梦……
还你此生此世,今生前世!”
多么事与愿违,又多么魂牵梦萦的碑词呀!
我提笔在杂乱无章的草丛旁的一角墓碑写下这四句歌词以及流利的英文版,又在寻人启事与促销广告中间仔细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泛黄的纸张在风中扑簌,被一节枯枝楔进栽满冬青的草地上。
我抚了抚衣摆的褶皱,走向那位姑娘:
“咱是新室友,认识一下吧!
我是“梁星迩”,国家十级哭丧艺术家……”
玩笑话张口就来,但我掌心暗自捏了把汗——象征意义上的汗,毕竟我们的一切生命活动都早已停止。
姑娘放下小提琴,一本正经地开口:“你好,我是祝音洁,弹棉花技艺文化遗产传承者……”
两人对视片刻,齐齐笑出了声。
“您是要强占这位先生的墓吗?不怕他回来打你的哦……”秦泠对他这手龙飞凤舞的字产生了兴趣。
“哪能呀?我租的……就那个胖子,刚拿走我一块表当房租呢。”
我不知该怎样解释,才能显得不那么愚蠢……
租别人的墓!真是个聪明的主意。
怕是八代房奴转世才会产生这样的执念……
果然,音洁听后笑眯了眼:“你被骗啦……”
她倒没有细说的打算,而是礼貌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
我知道她在问什么。
但我也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这个世界结束得有些草率呀……
好似一个赶着送稿的作者,草草了结他的故事—— 一路失意的主角突遇贵人,情感纠葛的情侣强行归好,蛰伏许久的反派死于意外,进度不一的配角们统统直到最后一幕,才放下各自的心结,齐齐欢笑着为主角的成功而喝彩……
在这之前,我凭空消失了一份文件,一份工作项目即将上交的文件,一份取决我下个月是吃素还是吃荤的文件……
那个时刻,我只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崩塌了,人生也随之陷落了一角。
随后,我才发现越来越多的东西离开了原有的位置。
但有些会突然出现在某个匪夷所思的角落;而另一些,则就此失去踪影……
我尝试过各种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十分不愿意地走进医院,医生告诉我,我并没有得精神疾病,但确实应该调整作息,改善一下睡眠,保持心情愉快……
最后,我觉得安装好几个摄像头,运用监控来记录重要物品的存放情况。
这确实是个聪明的办法,而且也很是有效。
当我回放监控视频时,我惊讶地发现——家里的猫除了偷偷将罐头藏到床底,和趁我不在家跑到我的枕头上嘘嘘之外,并没有干太多坏事……
而我自己,也并没有梦游、失忆、人格分裂等异常病怔……
而那些消失的物品,是凭空消失的;那些失而复得的东西,也是凭空出现的……
我见证了那些“反唯物”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