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些事我可以通过监控观察记录,但如何发生、变化与终止皆在我的掌控之外,也是因为无可奈何,我反而享受了这个月来的第一次好觉。
我告诉自己,管他什么怪力乱神,如果这个世界执意要出问题,那就由它去吧。
但不知从哪个时点开始,事态越来越严重。
人们开始相互抱怨找不到东西,而愈来愈多的人也开始注意到这个诡异的现象。
怪象发生的频率肉眼可见地增高,无可避免地向着公共领域蔓延。
一截电线的离奇消失,引起大片区域的停电。
下水道井盖的突然失踪,引发了一连串的车祸……
在某个严密的核反应堆里,一扇嵌死的阀门,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人类正以各种缘由接连死去,成千上万的物种也逐一灭绝。
核污染,火灾,水患,地震,瘟疫,饥荒……连战争都为这自然厄运造成的减员让步……
人们开始相信末世终来,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告祈之上。
为了活下去,绝望的人们愿意相信一切。
最后,在某个毫无征兆的时刻,现实的潮汐退却,一阵亮光掠过,所有的幸存者几乎在同一时间离奇灭亡,随风消散。
整个世界沦为一座巨大的坟场。
荒凉,寂静,尸横遍野……
宛如一个潦草的休止符。
我兴许便是属于被休止符带离的最后那批人。
休止符后,世界享受了一段难得的寂静,直到一枚音符不合时宜地出现。
接着是下一枚,再下一枚,又下一枚,紧跟无数枚……噼里啪啦砸下的一连串音符。
逝者又重回到这个世界。
我们三三两两地出现,时点混乱,记忆残缺,就像旧坏粗陋的小提琴……
一起聚在这两面临山,两面临海的郊区海景“墓园”,没想到生前当牛做马、拼死做活,连个卫生间都买不起的这里,生后反而来了……
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留恋这个世界。
东南角的墓圈里,聚集了一群酒鬼,或者说,是一批生前为“职业酒鬼”的人。
失去消化功能的他们,存在的意义也不复存在了,于是现在正百无聊赖地凑成一桌牌友,勉强填塞一下空虚的时间。
西南角有一个特别的存在,那是一个意志坚定,百折不挠的人,尝试了数十种自杀的方式,力图回到那无知无觉,一了百了之的状态中去。
若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他现在也许早该成功死去数十次了……
东北角的坟头上,一个坚信自己已经死去的光头正四仰八叉地假睡。
刺目的日光变换着角度曝晒着他,他则尽力调动最少的肌肉去跟随树荫腾挪躲避。
音洁同他曾有过短暂而激烈的对话。
他的措辞言简意赅,但内容却十分广泛,从“弹棉花”这个行当究竟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为圆心,十八代祖辈亲属为半径,性为圆规,画圆开骂,再紧接以“妈”字为键盘,以”爸”字为鼠标,以器官为辅助,意淫为主技能,人身攻击为目标,360度全方位辐射,踢翻了整个古久的族谱簿子,延伸到早已入土,但想必也难以安适的自己……
音洁被他气得想哭,一遍遍念着“死者为大”,方才勉强压下怒火。
好在对那个光头而言,想让他做出起身这种幅度的“大”动作,其难度相当于让他接受自己还没死的事实。
因此每次的矛盾仅限于口头交流,没有扩大到肢体冲突,权当是打发这千篇一律的无聊生活便是了。
据说音洁还从他那花样众多的咒骂音词中,得到了一首新曲的灵感……
她向我粗略地介绍完左邻右舍后,毫不忸怩地席地而坐,信手尝试起新曲目。
我很难描述此刻的感受。
好似一头“唱着”52赫兹鲸歌①的鲸,在静寂的深海里,终于遇到了另一头“唱着”52赫兹鲸歌的鲸……
( ①鲸歌: 鲸歌或称鲸语、鲸咏是指人类通过仪器在鲸类交流时搜集到的声音。
由于某些种类的鲸(比如座头鲸)常常发出的声音模式是可预测而重复的,所以鲸类学家将其比喻为人类世界中的“歌”声。
不同的鲸类产生的声音方法是不同的。无论如何,由于水对光线的吸收造成视力困难,以及相较空气来说较慢的水流速度使得嗅觉也无用武之地。
因此所有的海豚及齿鲸亚目动物都比它们的陆地兄弟更加依赖于机械波进行交流沟通。
由于人类航海产生的大量环境污染对海洋动物这一重要能力的破坏性影响,也已经引起环保主义者们的关注。
1992年,某海军观测站捕捉到了一个信号,鉴定结果表示此信号为一首“鲸歌”,这首歌的频率是52HZ(赫兹)。
而普通鲸鱼的频率在15到20赫兹,历史上从没人记录过这个频率的声音。从此,52赫兹鲸鱼的故事开始出现在人类世界。
科学家对这个声音持续追踪了十几年,歌声的频率虽然有所降低,但却始终清晰可辨,只是,再没有人真正见过它。
人们想象它是一只孑然一身的鲸鱼,在大海中独自游动,唱着无人能懂的歌。
人们将这头会发出52赫兹频率叫声的鲸称作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并取名叫Alice。
自此之后,52赫兹鲸鱼Alice的故事便被人们所熟知。
北太平洋海盆任何水听系统的声学数据均未识别出类似特征的其它呼叫。每次仅有单一序列的呼叫得到记录,没有重叠……轨迹和其它鲸物种的位置和运动均未表现出关联……也许很难接受的是……它可能是广阔海洋里唯一一只这样的鲸。”
—— 海洋学家威廉·阿·沃特金斯
在一切歌声里,鲸的歌声最为动听,因为它的吟唱,折射出星空和大海。
——小说《鲸背上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