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她来晚了

严老师的病没有真的痊愈，加上她常年操心多劳，身体底子就差。在曹鑫入伍没多久，癌症就复发了。她没有告诉曹鑫，因为儿子肯老老实实去当兵，她已经很欣慰。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希望曹鑫在部队里历练成真正的男子汉，也好以后一个人踏踏实实地生活。冬天到了，北方严寒，她撑不下去了，弥留之际，郝清一家，学校领导，包括顾昊宇都在。

南耀赶到时，严老师还维持着最后一口气，但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南耀上前握住她干瘦的手掌，轻轻唤她，

“严老师，我已经联系过部队领导，曹鑫正在往回赶。”

严老师眼皮动了一动，嘴巴似张微张，嗓子眼里感觉有气想出未出，郝清赶忙叫医生，

“快抢救吧！”

医生说，严老师清醒时表示，到这种时候她自愿放弃抢救。众人默然，都背过身去擦眼睛。南耀再次握紧她的手，

“严老师，曹鑫没来呢！对了，兰谷找不到了，您知道吗？她这个傻子，也不来看您……”。

众人大惊，这个消息除了郝清其他没有人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南耀一反常态，神色异样，像要对着严老师不停地诉说些什么。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南耀，精神恍惚：一个被死亡和创伤反复刺激的病人，又一次眼睁睁看着生命一点点抽离。那种无能为力，不能抗争的感觉，让他恐慌。他怕，命运给的机会均等，随机，所以不会特殊眷顾谁，兰谷，她生死未卜……

原本，他们可以拉着手，肩并肩，在严老师弥留之际像她的孩子一样陪着她。兰谷是她最得意也是最信赖的学生，现在严老师又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南耀，南耀多想跟兰谷紧密地站在一起，成为严老师最后的信任。可是，兰谷失踪，严老师就要走了，命运的残酷一下子铺天盖地展现在他面前。

南耀心里有多留恋严老师。他不善言辞，上学时也不是特别优秀的学生，但他仍然对高中的青葱岁月甘之如饴：那时，他有了一帮小毛病不少但并不做坏事的兄弟们，他有了第一次暗恋的女孩子，也有了人生中第一次难以解释的任性，睡了另一个暗恋他的女生。尽管多年过去，那些是非都已随着岁月的增长变得稀薄淡漠，或许那些爱恨也变得不再激烈如焰，但他想大家都在，包括陪他们平稳走过青春的老师，只要都在，南耀觉得他的青春就还完整地存在纪念册上。

青春是热气腾腾的，饱满充盈的，是每个人心中最幸福的那一段啊。我们从那里穿过，才学会爱，学会深沉，懂得了友谊和爱情，我们确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领路人，要走了……

严老师的心电监护最终变成一条直线，她到底没能等到曹鑫来。学生们都忍不住哭出声来。

郝清的妈妈和几位女老师留下给严老师换衣服，其他人被赶出了病房。走廊里，郝清把一张纸条交给南耀，

“严老师给你留了几句话，她怕等不到你到跟前就提前写下来了，还是放心不下曹鑫。”

南耀打开看，熟悉的严老师字体：

“南耀，首先老师想祝愿你和兰谷携手相伴，当郝清告诉我你们在一起时，我就得意地说，高中时我早看出来了。还有就是我的儿子，那次你和兰谷找他，对他的影响很大，后来他愿意去当兵，我很高兴他有了自己的主见。我知道部队锻炼人，但是不知道几年后他会何去何从，我的身体已经撑不到那时，所以，如果将来他退伍或者留在部队，能不能请你，南耀，帮忙多操点心，谢谢你了，拜托。”

原来，高中时他们那点小心思严老师都看在眼里。她一辈子要强，唯一牵挂的儿子最后只能托付给自己的学生。南耀看向窗外：严老师您放心走吧。

第二天严老师的告别式在丰县殡仪馆举行，之后就要送去火化了。

严老师的亲戚很少，同事也就一个学校的老师们，可是学生来的很多，除了南耀,郝清他们几个从昨天已经在帮忙料理，这会儿，庄薇，陈旭东，叶墨霏，方慧雅，高亮他们都来了，依次围遗体吊唁。

忽然人群后面跑出来一个人，是曹鑫回来了。他特意穿着军装没换，想让母亲看一眼，谁知道他接到通知往回赶时，大雪封山路上耽误了。他悲恸不已，不顾一切就要上前扑去，

“妈，我以后不会让你操心了！南耀哥说让我好好干，将来也可以考军校，你不是一直还想让我上大学吗？我考，我会听你们的话！”

众人几乎拉不住他，南耀上前抓住他的肩，

“曹鑫，你妈妈都能听到，放心吧。咱们送她走吧。”

火化后，严老师就葬在旁边的陵园里，和她早逝多年的丈夫，终于相依相伴。

翠柏苍苍，陵园里人们肃穆安静，只有几个女老师低声指导着曹鑫烧纸钱。风从树梢呼啸而过，参加葬礼的人陆陆续续告别离开，踩着雪朝着陵园大门走去。远处走来一个人，一身黑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看得出是个瘦弱的女人。从远处逆着人流缓缓走来。她带着墨镜，围着厚厚的围巾，看不出神色看不出面目。众人看着她，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是谁。南耀和郝清正在一旁陪曹鑫送客人，没注意到这里。

那黑衣女人缓缓走到严老师墓碑前面，直直得跪下去，悲戚哭了出来

“严老师，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