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堂
天气是个在这寒冬里少有的暖阳
少年被关在阴冷的柴房
他缩在干草堆下面,闭着眼,听着依稀传来的锣鼓声——上戏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撞开了,从门外挤进几束耀眼的阳光,一个人影立在光里,嚷嚷着叫他出来,少年缓缓起了身,在那光下有些看不清,眯了眼走出去
已是正午时分
那人只管向前走,也不管他是否跟在后面,只留给他个分不清人的背影
“班主,带到了,就是他,好多次了,在戏场外面逛,蹿进来好多次了”
“小子,嘴挺硬啊!还是个惯犯呢,不知道都从我这顺了些什么,啊?”
“我没有,我没有偷,没有偷东西!”少年不服,凭什么,凭什么只要别人的一句话就能妄断他人是非生死。
“呵,出去问问,一个小叫花子,成天往我这戏台后面跑,不偷东西,难道是在帮我干活么?”
“我……我……”少年憋红了脸,却再也说不出什么,他不敢说那事实,那一个“戏”字,似是说出来便会被玷污,沾染了尘世的浊……反正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的,何苦再添笑料,惹人嘲讽。
“小子,怎么办吧,我这人可从不吃亏”
“……”少年不语。
“算你运气好,我这儿,刚好缺些个打杂的…”,“小六子,人你带了。”
“欸。”
王二拂了拂那宽硕的袖子,扬长而去。
“小子,别以为是放过你了,在这干活,往后有的你受的呢”
少年不语,不知所思。
“走吧,别跟个木头似的杵着。”小六子看着少年瘦弱的身形,有些惋惜慨叹。
但是这世道上,又有谁不苦呢,又有谁愿意呢,都是逼出来的,都是生活所迫。
少年抱起那把比他高出一倍有余的大扫帚,开始扫地。从小吃苦长大的人,这点又算的了什么。
小小的瘦弱的身影在弄堂里厢房前,扫着岁月。
不知何时,冬阳的冷光里带上了温度,暖开了枝头的芽孢。
“唉,那个谁,对就你。”
“六哥……”
“来了快一个月了,原来哪的?叫啥?”
少年不说话了,他出来的太早了,流浪四方,早已经忘了那个没有名字的村庄在哪里,父亲知他克亲,从未给他名字,只有娘亲心疼他的时候叫他宝…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都是过去的日子了,久远的像有一百年。
“…青,我叫青。”少年抬起头,在春色里立着,身形已经有了模糊的条板,在小院里,美的别致轻盈。
“青啊”小六子望着屋顶上斜斜露出些光芒的春日,眯了眯眼“那还真是有缘了…”
时光荏苒,四时轮回。
那个抱着扫帚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抽了身条,在摔打磨砺中艰难的生长。
那双透着金色的眸子在岁月里越发显得妖冶。
“青,来来,看,这是什么~”
“六哥”少年蹙了眉“这是什么,虫子?”
“欸,就知道你没见过。”,“这才不是什么虫子,这可是好东西,叫‘蛐蛐儿’,可别小看它,我这个啊,可是从你刘哥那抢的,这叫乌背黄,猛得很,有了它,哥下次上集给你买糖葫芦吃。”
“谢谢六哥。”他听不懂什么“蛐蛐”什么“乌背黄”,但他知道,六哥是待他好的,他冲小六子笑了笑。
“诶呦,不是我说,你小子长得越发好看了。这小眼儿眯的。”小六子上手撸他的头发,将那头软顺的发拨的蓬乱起来。
“好了,去吧,继续扫。你六哥我大战八方去了,帮我看着点班主啊。”
“嗯。”
日子一天天过着,说是不苦,可像他这般大的孩子,早早就没了自由,做着最苦最累的活,吃着最廉价的饭菜,住在残破的柴房。可若说是苦,戏班里的人都待他不错,他肯吃苦,班主虽然总是看他不顺眼,但是对他也没有特别针对打压。
住在这戏班里,他离那袭红衣近了。不时就拄着扫帚,提着水桶,或是倚靠在厚重积灰的帘幕旁,看呆了神。六哥每次总会笑着提醒他:“这么喜欢?”他也总是笑笑,说“蝶姐好看。”
在他心里,青蝶固然是好看的,但是她在台上的身段,神色,动作,举止,珠花摇晃,流苏轻撞,更是刻在他脑海里,不由的让他回忆起越来越模糊的记忆里的喧闹欢快,不由的生出几分愉悦。
少年躺在草堆上,就着屋顶板缝里射出的一道月光,把玩着一朵褪色的绢花
“这个,蝶姐要扔掉吗”
“嗯,她说放久褪色了,都快散架了,上不了场的,怎么,想要?”,“害,想要拿呗,别说是要扔掉的,就是新的,你要蝶姐也给你啊,你蝶姐那么宠你,上次她的糕点可是一块都没给我留……”
少年捧着那堆头冠,跑向柴房“谢谢六哥”
他得了那头冠,却发现其中机关卡扣已经掉了大多,他取下一朵绢花来,放在草堆上,其余全数藏起来。
他把玩在那朵珠花,哼起没有词的曲调,曲调里却已有八分相似。
月光如水,柴房里,草堆上,都漫溢进来,浸润着熟睡的少年和他手边的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