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

　　说实话，这第四剑天外飞仙是蓝景仪才刚刚修炼不久的。其实能修到第四剑，天赋已经很好了。景仪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靠谱，可毕竟是姑苏蓝氏的弟子，自小与思追一同长大，能与他被戏称为“蓝氏小双壁”，至少在小辈里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这出剑速度还有术法加持在蓝思追看来依旧是错漏百出……

　　是以看见景仪冲出来的一瞬间，原本英勇赴死都面不改色的蓝思追瞬间绝望了……

　　但也许是蓝景仪这人从小就走运惯了，不大准确的角度和方才刁钻的藏身处竟令那名家主猝不及防。

　　主要还因为，起先见识过蓝思追的天外飞仙，知道这招剑术威力不容小觑。

　　而方才这群小辈里面也就蓝思追使过，不过是因太过年幼，金丹中灵力不够吃了亏。若是几人里面多会几个，他也不一定防得住。

　　方才与蓝家小辈一战，虽然仗着灵力深厚将几人打伤，但自身也吃了不少亏。眼下见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个也能使用此招之人，下意识赶紧全力以赴的抬手运起灵力去抵挡。

　　可是，他实在是高看了蓝景仪。

　　他的天外飞仙哪里飞得了思追那么高。

　　握剑旋转刺向那名家主之时，速度极快，身体却只堪堪离地面不过三尺。

　　身后地上的蓝思追看着二人，有些崩溃的运起所剩无几的灵力，打算拼命一击，看看能否救下景仪。

　　不行也能为他挡一下。出门前含光君吩咐过的，要他看好同门师弟们。更何况是景仪。

　　可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马上，众人便听到“嗤”的一声闷响，紧跟而来的是那家主的一声痛吼：

　　“啊！”

　　大家定睛一看，待接受到眼前景象之时，一个个瞬间面色变了又变，无法言喻。

　　此时，蓝思追眨着眼睛，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蓝景仪当真是除了魏无羡之外，第二个最能让他意想不到的人了。

　　这天外飞仙飞不高竟也有飞不高的好处。

　　方才那家主以为蓝景仪又是一个跟那个蓝家领头小孩一样厉害的，只顾着防上头，压根没防下头，可万万没想到蓝景仪这招使起来跟只大白耗子似的，与方才那个完全不在一个高度，竟直奔他裆下而来……

　　一时间，那家主收不住招去护下面，只能堪堪一转身……

　　所幸命根子是保住了，只是却被景仪一剑牢牢实实的插在屁股上，剑还在肉里转了个圈……

　　场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住了……

　　此时，蓝思追瞬间反应过来，对着景仪大喊：

　　“景仪！抓住机会！三花聚顶！”

　　蓝景仪也猛然间回过神来，此时他也意识到这个家主被他伤到，不由得士气高涨，提起剑大喝一声：

　　“蓝氏剑法第三剑——三花聚顶！”

　　但他方才使用完第四剑之时，灵力已然所剩不多，此时的第三剑完全就是虚张声势。

　　最后被人家一脚踹到思追身边，一口老血喷出来，却还脑回路清奇的跟思追等人虚弱的炫耀：

　　“思追，你们看……我厉不厉害？我……我扎他屁……臀部上了。”

　　说着，他看着白花花躺了一片的蓝氏弟子，还与有荣焉的笑了笑：

　　“一门弟子就是要整整齐齐的……放心，我已经给含光君传信了……”

　　说完，他便倒下了。

　　思追等人本就因着婆娑门人的毒术和景仪的归来拖着时间小小的缓和了一下，现在看着景仪受伤，一个个又提起剑朝那门主攻去。

　　那门主也已经身负重伤，这场恶战一直持续到蓝忘机赶来，避尘出鞘，一剑封喉，才彻底落幕。

　　婆娑门人虽性格古怪，却绝非奸恶之人。他们见姑苏蓝氏救了他们却丝毫不求回报，反而放言，今后凡姑苏蓝氏一族弟子来求医，门中所有人必须无条件答应。

　　受伤的小辈们修养了几日，好在婆娑门人医术着实高明，几天后，蓝忘机带着小辈们便打算告辞了。

　　临别之际，门主再三嘱咐，若有需求，尽管吩咐。蓝忘机道谢应下，转身之际，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六）

　　蓝忘机向门主详述了魏无羡的情况，婆娑门人虽不涉及修仙问道，却对仙门世家之事也有所耳闻。

　　只是献舍之事，于门主来说，当真是只在传言中听过。最后，门主便决定亲自随蓝忘机走一趟，为魏无羡看诊。

　　可回到云深不知处，蓝忘机准备寻回魏无羡时，才发现，当初悬崖边那个扬言要游山玩水的人，此时竟正虚弱无比的守在离自己不远的半山腰的茅屋里。

　　若非自己当初分别时还是不放心，在他身上留下的蓝氏追踪术，只怕现在自己去云梦，去金麟台，甚至去清河寻他，也不会想到，这些时日，他竟一直都在姑苏地界，在云深不知处旁边。

　　再细细想来，蓝忘机又觉得心痛如绞。

　　他顺着术法找到茅草屋之时，魏无羡正坐在门前那颗桃树上吹奏陈情。飞身下树之时，当真蓝忘机的面，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已然连轻功都无法掌控了。

　　门主迷晕他之时，蓝忘机接住他的同时，才细细打量了四周。他看见，茅草屋不仅所处位置偏僻又荒无人烟，屋中竟只有一副凹进去的土床，四面墙皆是土砌，唯有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一副不堪风雨样子……

　　这哪里是屋子，待到哪日支撑不住，倒是更像他给自己搭的身后之所！

　　（七）

　　思及至此，蓝忘机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再压不住的悔恨。

　　悔，悔自己为何不早一些，早在观音庙之前，早在他刚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所有的不对。

　　恨，恨自己，魏婴重来一次，他以仙督之尊，也将自身实力提到鲜少有人能及的高度，明明魏婴都回来了，明明他们可以……

　　可却依旧护不住他！

　　此时，他才明白，只怕魏婴早已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命不久矣，才会这般。

　　此时，他甚至也开始恼着魏无羡，恼他没有心！

　　纵然对自己的情意丝毫不知，但自己与他相识这些年。自他归来这些日子，虽不能说处处周到，可也是实实在在的细心呵护，竟也不足以让他坦诚相待吗？

　　哪怕只是坦诚一点点……

　　只要，他有一点点的不对劲，他肯定比现在能更早的发现……

　　可那一日在悬崖上，临分别前他都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唬的所有人都要上当了，以为他真的要游山玩水，浪迹天涯。

　　但是，那时也正是多事之秋，金光瑶才被除掉，金麟台动荡不安不说，仙督之位空缺，仙门百家亦是蠢蠢欲动。

　　好在兰陵金氏有云梦江氏江晚吟坐镇，无需他多费心，他倒还能腾出些手。

　　而那日众人撤离之时，他耳边还隐隐传来“邪门歪道”“日后必成大患”等言语。

　　这些话他不知可曾入了魏无羡的耳朵，也许他听见了，听惯了，所以假装听不见。

　　但是那一刻，陪他一同浪迹天涯的脚步一下子却被这些话牢牢的绊住了。

　　也是这一刻，他知道原来仙门中人并未真正全部或是彻底接纳魏无羡。

　　那么，自己若是真的想一直护住他，赶上此时仙门动荡，就必须快一些坐镇仙门百家。

　　蓝忘机明白，若以仙督之名将各世家命脉握在手中，才能真正的护好他，绝不能容不夜天之事发生第二回。

　　是以二人分别时，他不敢去细品魏无羡的目光，也未曾顾得上细细追究……

　　分别之时……难道！

　　蓝忘机指尖一顿，蓦然回想起观音庙后分别那日，魏无羡见自己停下脚步后，那先是沉默，随即缓缓红了眼眶的样子。

　　原来……真的是自己大意！

　　那日，他望过来的眼中分明就有万千愁绪，有难以言喻的悲痛，还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可终究在自己停下脚步默认同行时，这些情绪全部化作了一个凄惨而又洒脱的笑容，以及一声仿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微微颤抖的：

　　“蓝湛……不走了吗？”

　　思及至此，蓝忘机忽然闭上双眼，遮住眼中过于失态的痛苦。

　　他不能再回忆下去了。

　　若真是如此……

　　若当初他果真打算是与自己生死诀别，可自己连这个机会都没给他。

　　蓝忘机想，魏无羡当时，心里的痛苦，大约更胜此刻的自己吧……

　　既然这样，那自己有什么资格怪他？怎知他就是故意隐瞒？原是自己大意，没给他这个机会罢了……

　　甚至这一刻，蓝忘机还有些惩罚自己一般的在想，是不是因为分别的那一刻，自己的犹豫的样子让魏无羡真的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他再无任何留恋不舍的了，也再无一个对他留恋不舍的了，所以才会麻木一般坦然的给自己寻了最后的安身之处……

　　可是，蓝忘机又想，为何是那里？为何他不选从小长大的云梦，不选有金凌在的金麟台——那不是他师姐的孩子吗？他最喜欢的不就是他师姐吗？最放不下的不就是他师姐的死吗？

　　为什么最后要选择离云深不知处那么近的地方？这里有他牵挂或者不舍的吗？

　　蓝忘机丝毫不敢往那个可以称之为奢望的方向思虑，此时，耳边正巧传来小辈们早课的朗朗读书声。

　　恍然间，他怔怔的，半是落寞，半是醒悟一般想道:

　　他怎的忘了，魏婴……许是不舍思追吧……